豬在叫,山在聽(二)(204)_荷葉閒客中短篇小說選集四_线上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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豬在叫,山在聽(二)(204)(1 / 1)

豬在叫,山在聽二)

王靈芝摔傷的消息,像一塊沉甸甸的石頭,滾過崎嶇的山路,幾天後才落進李建國的耳朵裡。他風風火火趕到桑植這間山村小學時,那教室的破洞已經被一塊歪斜的、看不出顏色的舊塑料布勉強糊上,雨水在布上積成渾濁的小窪,沉甸甸地墜著,隨時要撕裂那脆弱的遮蔽。王靈芝正坐在爐邊批改作業,腰後墊著個硬邦邦的舊枕頭,動作帶著顯而易見的僵硬和遲緩。

“咋弄的?啊?”李建國一把扳過她的肩膀,聲音焦灼得變了調,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去碰她後腰那片被衣服遮蓋的淤青邊緣,“摔成這樣!這地方還能待嗎?這破房子是要吃人呐!”他環顧這間在寒風中瑟縮的教室,目光掃過地上殘留的泥灰痕跡和那些接水的盆盆罐罐,額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沒事了,”王靈芝試圖抽回肩膀,牽扯到傷處,眉頭狠狠一皺,倒抽一口冷氣,“就是不小心滑了下……村裡老支書找人糊上了。”她指了指頭頂那塊鼓脹著水包的塑料布。

“糊上?這頂個屁用!”李建國猛地站起來,像頭被困的獸在狹小的空間裡焦躁地踱了兩步,皮鞋踩在潮濕的泥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靈芝,跟我回寧鄉!這鬼地方一天都不能待了!你瞅瞅你這臉色,蠟黃蠟黃的!那點工資夠乾啥?還不夠你買藥吃的!咱豬場現在起來了,養得起你!”他停下腳步,蹲在她麵前,眼神熱切而近乎懇求,“回家,好好養著,咱……咱抓緊要個孩子!”

“孩子”兩個字像兩顆滾燙的炭,猝不及防地燙了王靈芝一下。她下意識地撫上自己平坦的小腹,那裡隻有摔傷後持續的隱痛,以及一種更深沉的空茫。她抬眼,目光越過李建國焦慮的臉龐,落在教室角落裡。李小娟那張空著的課桌,桌角那個刻得歪歪扭扭的“娟”字,像一隻沉默的眼睛,直直地望著她。還有那些凍得通紅、趴在破桌上寫字的小手……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疲憊感瞬間攫住了她,比摔傷那刻更甚。

“建國,”她開口,聲音乾澀得像砂紙摩擦,“小娟……走了。”

李建國愣了一下:“誰?”

“李小娟。那個手上長滿凍瘡的小姑娘。”王靈芝的聲音很輕,仿佛怕驚擾了什麼,“她爹媽……帶她出去打工了。她奶奶,癱在床上。”

李建國張了張嘴,想說“彆人家的孩子關你什麼事”,可看到妻子眼中那片深不見底的疲憊和某種他無法理解的執拗,話堵在喉嚨口,最終隻化作一聲沉重的歎息。他煩躁地扒了扒頭發,粗硬的手指插進發根:“那……那你自己呢?你就打算在這破房子裡,給這些留不住的孩子教一輩子書?把自己也熬乾在這桑植的山溝溝裡?”

王靈芝沒有回答。她隻是沉默地低下頭,拿起筆,在攤開的作業本上劃下一個鮮紅的對鉤。筆尖劃過粗糙紙張的聲音,在壓抑的空氣裡顯得格外清晰。

李建國最終沒能帶走他的妻子。寧鄉豬場裡幾百頭嗷嗷待哺的豬,擴建工地上一刻也離不了人的千頭萬緒,像無數根看不見的繩索,把他牢牢地往回拽。他留下幾盒活血化瘀的膏藥和一疊用舊報紙包好的、帶著豬場特有氣味的鈔票,在又一個冷雨霏霏的清晨,開著那輛沾滿泥漿的三輪車,突突地消失在山路的拐彎處。後視鏡裡,那間被武陵群山環抱、屋頂覆著廉價塑料布的桑植小學越來越小,最終被濕冷的霧氣徹底吞沒。

塑料布在連綿的雨勢下苦苦支撐了不到半個月。那天下午,王靈芝正帶著孩子們朗讀課文,窗外鉛灰色的雲層低低壓著,空氣悶得讓人喘不過氣。突然,“嗤啦——!”一聲尖銳的裂帛之音毫無預兆地從頭頂炸開!

孩子們驚恐的尖叫瞬間蓋過了讀書聲。王靈芝猛地抬頭,心沉到了穀底——那塊早已不堪重負的塑料布,被積存的雨水徹底撕裂了!渾濁冰冷的水柱如同決堤的洪水,裹挾著碎屑和灰塵,轟然傾瀉而下!正下方,正是幾個前排孩子的座位!

“快躲開!”王靈芝嘶聲大喊,一個箭步衝過去,張開手臂試圖用身體去擋那凶猛的水流。

冰冷刺骨的泥水狠狠砸在她的背上、頭上,巨大的衝擊力讓她一個趔趄,眼前發黑。渾濁的水流順著她的頭發、脖頸瘋狂湧入衣領,瞬間浸透單薄的衣衫,刺骨的寒意像無數鋼針紮進骨頭縫裡。她咬著牙,死死撐住旁邊一張搖搖欲墜的課桌,用儘全身力氣護住身下那幾個嚇呆了、縮成一團的孩子。泥水在她腳邊迅速蔓延開去,混著散落的書本和粉筆灰,一片狼藉。教室裡充斥著孩子們的哭喊和雨水無情傾瀉的轟鳴。

這一次,王靈芝沒有再沉默。她拖著濕透冰冷、疼痛未消的身體,在泥濘中跋涉了幾個小時,直接闖進了鄉中心校那間門窗緊閉、散發著陳舊紙張和淡淡黴味的校長辦公室。

“……屋頂塌了,兩次!塑料布也徹底爛了!孩子們上課就跟在瀑布底下一樣!隨時可能再出事!”她的聲音因為激動和寒冷而微微發抖,手指緊緊攥著濕透的衣角,指節泛白,“校長,那教室真的不能再用了!那是危房!會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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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發花白的老校長坐在寬大的舊辦公桌後麵,眉頭擰成一個深刻的“川”字,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上一份攤開的文件。窗外,冬雨敲打著玻璃,發出單調而冷漠的聲響。他長長地歎了口氣,那歎息裡充滿了無能為力的沉重:“靈芝老師啊,你的困難,我都清楚,鄉裡也都清楚……可你看看這個。”他用手指點了點桌上的文件,“縣裡今年的校舍排危資金,分到咱們鄉的,就這麼點兒!杯水車薪啊!多少村小都排著隊呢,比你們條件更差的也不是沒有……僧多粥少啊!”

“比我們更差?”王靈芝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難以置信的尖銳,“校長,我們那教室隨時會塌!砸下來就是人命!這還不算最差?難道真要等出了事,等孩子們……”她說不下去了,胸口劇烈起伏著,冰冷的濕衣服貼在皮膚上,寒意一陣陣往骨頭裡鑽。

老校長的目光躲閃了一下,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子,低頭吹了吹水麵漂浮的茶葉梗,含糊地說:“這樣,鄉裡先想辦法……看能不能擠點錢出來,買點油氈,再……再加固一下?眼下,隻能克服克服,安全第一嘛,老師你多費心看著點……”他頓了頓,又補充道,“你也知道,你們那是特崗,編製在縣裡,鄉裡能調動的資源實在有限。要不……你往縣裡反映反映?也許……”

“縣裡?”王靈芝的心沉了下去。從這桑植深山到縣城,隔著多少重山,多少條盤繞的土路?那是一個遙遠得近乎虛無的地方。她看著老校長那張寫滿“無能為力”和“踢皮球”的臉,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她張了張嘴,喉嚨卻像被什麼堵住了,再也發不出一個音節。辦公室裡隻剩下窗外冰冷的雨聲,和桌上那份文件無聲的嘲諷。

王靈芝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學校的。山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濕透的衣服早已被體溫和行走的摩擦焐得半乾,硬邦邦、冷冰冰地貼在身上,散發出一種混合著泥腥和汗氣的難聞味道。每一步都牽扯著腰背的傷痛,每一步都踏在絕望的泥濘裡。老校長那句“克服克服”和“往縣裡反映”,像冰錐一樣反複紮著她的心。

遠遠地,看到那間孤零零趴在半山腰的校舍,她強迫自己挺直了脊背。不能讓孩子們看到她的崩潰。走到門口,卻意外地發現門檻外放著幾隻粗糙的土陶碗,碗裡盛著些東西。她蹲下身。

一隻碗裡,是幾個烤得焦黃、還帶著餘溫的紅薯,散發著樸實的甜香。另一隻碗裡,是幾塊用乾淨舊布包著的、顏色深褐的草根樹皮。還有一隻小碗,裡麵是黏稠的、顏色黑乎乎的藥膏,散發著一股濃烈刺鼻的草藥味。

一個怯生生的身影從旁邊柴垛的陰影裡挪了出來,是班上最瘦小的男孩石頭。他吸溜著凍得通紅的鼻子,小聲說:“王老師……俺奶說,烤紅薯,吃了暖和……那草根是七葉一枝花,俺爹在崖上挖的,熬水喝,治……治摔傷……藥膏也是俺奶熬的,抹在疼的地方……”他飛快地看了王靈芝一眼,又低下頭,用腳尖蹭著地上的泥,“俺奶還說……教室……會好的……”

王靈芝蹲在那裡,手指觸碰到土碗粗糙冰涼的邊緣,再碰到烤紅薯那滾燙的溫度,指尖猛地一顫。那灼熱仿佛順著指尖的神經,一路燒進了她的心口,燙得她眼眶瞬間發熱,視線一片模糊。喉嚨裡像堵了一團滾燙的棉花,又熱又脹,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她隻能用力地、用力地點頭,把石頭那瘦小的、帶著山野寒氣的身子緊緊摟進懷裡。孩子單薄的肩胛骨硌著她的胸口,帶著一種真實的、微弱的暖意。她抱得那麼緊,仿佛想從這具小小的身體裡汲取一點對抗整個冰冷世界的勇氣和力量。眼淚終於無聲地洶湧而出,滾燙地砸在孩子蓬亂的頭發上,砸進腳下這片沉默而貧瘠的土地裡。

深夜。山風在屋外嗚咽,像無數隻冰涼的手拍打著單薄的木板牆。王靈芝蜷縮在冰冷的被子裡,腰背的鈍痛在寂靜中變得格外清晰,像有根生鏽的鋸子在骨頭縫裡來回拉扯。桌上那盞煤油燈的火苗被門縫鑽進來的風吹得搖曳不定,將牆上她批改作業的身影拉得忽長忽短,扭曲變形。

抽屜深處,那台老舊的諾基亞突然震動起來,嗡嗡的聲響在死寂的夜裡格外突兀,帶著一種不祥的急促。王靈芝心頭莫名一跳,掙紮著撐起疼痛的身體,摸索著拿出手機。屏幕上跳動著“建國”的名字。

電話接通,預想中興奮的報捷聲沒有傳來,傳入耳膜的是一種李建國從未有過的、被極度恐懼和疲憊徹底碾碎的聲音,嘶啞,顫抖,背景是尖銳、混亂、令人頭皮發麻的豬的慘嚎聲,此起彼伏,彙成一片絕望的聲浪,幾乎要衝破聽筒!

“靈芝……”李建國的聲音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血沫,“……完了……全完了……”

“怎麼了?建國!你慢慢說!”王靈芝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握緊手機的手指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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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豬瘟……是豬瘟啊!”李建國發出一聲如同野獸瀕死般的嗚咽,巨大的恐懼和崩潰通過電波猛烈地衝擊過來,“昨天還好好的……今天早上……幾頭不吃食……下午……下午就倒了一大片!口吐白沫……渾身發紫……抽搐……死的死……”電話那頭傳來他劇烈嗆咳的聲音,像是要把肺都咳出來,夾雜著絕望的咒罵和什麼東西被狠狠踢翻的巨響,“畜牧局的人來了……封場!全封了!要撲殺!所有……所有豬!一頭都不能留!我的豬啊……八百頭……全完了!貸款……全砸進去了……全完了啊靈芝!”

那一聲聲“完了”,像淬了冰的重錘,隔著幾百裡的山路,狠狠砸在王靈芝的心口上。她甚至能清晰地想象出李建國此刻的樣子:站在那片曾經充滿希望、如今已成地獄的寧鄉豬場中央,被濃烈的消毒水和死亡的氣息包圍,看著一頭頭親手養大的豬被拖走、焚燒,眼神空洞,像被抽走了脊梁。貸款、擴建、寧鄉縣城的新房……所有他燃燒了全部生命去構築的未來圖景,在豬瘟的魔爪和“撲殺”的指令下,瞬間化為齏粉。

電話那頭,李建國的聲音變成了無法抑製的、撕心裂肺的嚎啕,男人的崩潰在深夜的電話裡顯得格外慘烈和絕望。背景裡,豬群垂死的哀鳴、防疫人員冰冷的吆喝聲、火焰燃燒的劈啪聲……交織成一片末日般的交響。

王靈芝僵硬地握著手機,貼在耳邊。煤油燈昏黃的光暈在她蒼白的臉上跳動。她聽著電話那頭丈夫徹底坍塌的世界發出的碎裂巨響,感受著自己腰間那片冰冷堅硬的疼痛。山風呼嘯著,猛烈地撞擊著糊在屋頂破洞上的塑料布,發出嘩啦嘩啦、不堪重負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徹底撕裂。寒意,從漏風的牆壁,從冰冷的地麵,從電話那頭絕望的聲浪裡,無孔不入地滲透進來,將她緊緊包裹。

她慢慢地、慢慢地掛斷了電話。那令人心膽俱裂的嚎哭和混亂的噪音戛然而止。屋裡隻剩下山風淒厲的呼號,油燈芯燃燒的細微嗶剝聲,以及自己沉重而壓抑的呼吸。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又仿佛被這無邊的寒冷和黑暗徹底凍僵了。她緩緩地、緩緩地彎下腰,把額頭抵在冰冷的膝蓋上,蜷縮成一團,像一片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即將凋零的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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