鋁月亮二十三)
林晚那聲石破天驚的“就是它!”,像一道炸雷劈開了陽台凝滯的死寂,也劈開了我眼前那片絕望的黑暗!她臉上那種近乎狂喜的、被徹底點亮的震驚,像灼熱的探照燈,刺得我幾乎睜不開眼。
“爸!你看!”她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手指如同標槍般,猛地戳向繪圖板上那道被我親手劃出的、觸目驚心的黑色裂痕!“這道線!這道線!!”
她的指尖幾乎要戳穿圖紙,劇烈地顫抖著,沿著那道歪斜、毛糙、邊緣爆裂的墨痕瘋狂地移動!“你看它的走向!這角度!這力量!這……這邊緣爆開的毛刺!這墨色的深淺!這完全失控卻又……卻又像被某種東西死死拽住的軌跡!”
她的語速快得像連珠炮,每一個字都帶著滾燙的灼人氣息:“這根本不是錯誤!爸!這是……這是生命力本身在掙紮!在對抗!在……在強行突破光滑紙麵的桎梏!”她的目光猛地轉向牆邊那根鋁拐杖,死死釘在那道歪斜的白色刻痕上,“就像那個!一模一樣!冰冷的鋁!光滑的表麵!它拒絕!它在抵抗!但你還是……還是硬生生用筆芯犁了過去!留下的就是這個!爆裂!毛糙!但……但充滿了原始的、不容置疑的‘存在’的證據!”
她猛地吸了一口氣,胸膛劇烈起伏,仿佛要將整個房間的空氣都吸進去。她的目光重新落回圖紙上那道黑色的疤痕,眼神熾熱得像要把它點燃:“這線條裡,有痛苦!有掙紮!有不顧一切的狠勁!有……有廢墟的味道!有在光滑完美上硬生生撕開的裂口!這才是……這才是‘星空之眼’從廢墟裡真正站起來的……筋骨!是它的……魂!”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篤定:“它不需要覆蓋!不需要修飾!它就是它本身!就是‘林建國’三個字,最真實、最有力、最不可替代的……落筆!”
她猛地抬起頭,那雙被狂喜和淚水洗刷得異常明亮的眼睛,死死地鎖住我,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砸進我的耳膜:
“爸!我要它!就要這一筆!”
“就用這道裂痕!這道你親手劃出來的、帶著你全部力氣、全部顫抖、全部不甘的墨痕——”
“——作為‘星空藝廊’最終複原方案的!設計師簽名!”
設計師簽名!
用這道醜陋的、失控的、如同傷口般的墨痕?!
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滅頂的眩暈瞬間攫住了我!心臟在冰冷的支架裡瘋狂擂動,幾乎要衝破胸腔!那隻剛剛犯下“罪行”的右手,垂在身側,指尖殘留的墨跡和銅版紙冰冷光滑的觸感,此刻變得滾燙灼人!
這太瘋狂了!這簡直是……褻瀆!是對那份完美圖紙的徹底玷汙!是對她無數個日夜心血的毀滅性玩笑!她怎麼會……怎麼能把這樣一團混亂不堪、源自失控和失敗的汙跡,奉為圭臬?甚至要把它鐫刻在象征著浴火重生、代表著精密與未來的建築之上?
“不……”一個嘶啞的、破碎的音節艱難地從我喉嚨深處擠出來,帶著巨大的恐慌和難以置信,“胡……胡鬨!這……這是……廢紙!是……是垃圾!毀了……毀了你的圖……”我的身體在藤椅裡劇烈地顫抖起來,不是因為神經性的震顫,而是源於靈魂深處的恐懼和抗拒。我不能讓她這麼做!這太荒唐了!這會毀了她!
然而,林晚眼中的火焰沒有絲毫動搖,反而燃燒得更加熾烈、更加瘋狂!她仿佛根本沒有聽到我的拒絕,或者說,她聽到了,但那拒絕如同投入烈焰的微末火星,瞬間被吞噬殆儘。她像一頭發現了稀世珍寶的獵豹,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那道黑色的墨痕上。
“劉姐!”她猛地扭頭,衝著門口的方向,用儘全身力氣發出一聲近乎尖利的呼喊,聲音因為激動而完全變了調,“劉姐!快!快拿印泥!紅色的!要最鮮亮的紅!快!!”
腳步聲急促地響起,帶著一絲驚愕的慌亂。劉姐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手裡還拿著抹布,顯然是被林晚從未有過的、近乎失控的喊聲驚動了。她茫然地看著陽台裡凝固的畫麵:林晚激動得渾身發抖,指著繪圖板;我癱在藤椅裡,麵如死灰;繪圖板上,是那道刺目的黑色裂痕。
“林小姐?印泥?紅的?”劉姐的聲音帶著困惑。
“對!印泥!快!抽屜!我上次帶來的那個!”林晚語無倫次,手指急切地指向房間裡的櫃子,目光卻一秒也沒有離開圖紙。
劉姐愣了一下,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古怪的要求弄懵了。但她沒有多問,隻是迅速轉身,快步走向櫃子,拉開抽屜翻找起來。幾秒鐘後,她拿著一個扁平的、嶄新的、印著金色祥雲圖案的朱砂印泥盒,匆匆走了回來,臉上依舊帶著茫然和一絲不安。
“給……給您……”她小心翼翼地將印泥盒遞給林晚。
林晚幾乎是搶了過去!她的手指因為激動而顫抖,極其粗暴地掀開了印泥盒的蓋子!鮮豔得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朱砂印泥,在晨光下散發出一種刺目、不祥、卻又帶著某種原始儀式感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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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林晚猛地轉向我,那盒打開的、鮮紅的印泥被她如同聖物般托在掌心,遞到了我的麵前!她的眼神是命令,是懇求,是燃燒一切的瘋狂篤定!“手!把你的手!按上去!”
按上去?
用我這隻沾著墨跡、帶著青紫瘀傷、剛剛製造了毀滅的手,去沾染那鮮紅如血的印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