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二胎兒子二)
晨光熹微,灰白的光線像稀釋的牛奶,從沒拉嚴的窗簾縫隙裡擠進來,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慘淡的印子。林秀雲一夜未眠,眼窩深陷,像被人用墨狠狠描過兩圈。她坐在囡囡床邊,看著女兒燒退後略顯蒼白的小臉,呼吸總算平穩了些。床頭櫃上,手機屏幕安靜地亮著,反複顯示著那條來自李律師的信息,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她的視網膜上。
九點。社區法律援助中心。
她輕輕抽出被女兒攥得有些發麻的手,指尖冰涼。躡手躡腳地起身,骨頭縫裡都透著被車輪碾過般的酸痛。她走進衛生間,擰開水龍頭,冰冷的水拍在臉上,激得她打了個寒噤。鏡子裡映出一張憔悴得脫了形的臉,眼白布滿血絲,嘴唇乾裂起皮。她用力搓了搓臉頰,試圖揉開那份死氣沉沉。
給囡囡量了體溫,37度8,低燒。她倒了溫水,哄著迷迷糊糊的女兒吃了藥,又煮了點清淡的白粥喂下。囡囡沒什麼精神,蔫蔫地靠在床頭,大眼睛有些茫然地望著她。
“囡囡,”林秀雲蹲在床邊,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媽媽上午要出去一會兒,很快回來。你乖乖在家看電視,好嗎?門反鎖著,誰敲門都不要開,除了媽媽,記住了嗎?”
囡囡看著她,眼神裡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小手無意識地抓緊了被角:“媽媽……去找那個……律師阿姨嗎?”她記得昨晚媽媽手機上的字。
林秀雲心裡一刺,用力點點頭:“嗯,媽媽去辦點事,很快就回來陪你。囡囡最勇敢了,對不對?”她強扯出一個笑容,摸了摸女兒滾燙的額頭。
囡囡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慢慢鬆開小手,小聲說:“那媽媽……快點回來。”
“好。”林秀雲喉嚨發緊,不敢再看女兒的眼睛,匆匆起身。她把遙控器放在囡囡手邊,又把家裡的座機電話也拿到床頭櫃上,反複叮囑了幾遍“隻接媽媽的電話”,才一步三回頭地走出家門。關門,反鎖,鑰匙在鎖孔裡轉動的聲音格外沉重。她靠在冰冷的鐵門外,聽著門內隱約傳來的動畫片聲音,足足站了一分鐘,才深吸一口氣,轉身下樓。
社區法律援助中心在一棟不起眼的舊辦公樓裡,門臉很小。前台一個年輕的女孩正低頭整理文件。林秀雲報上名字,聲音乾澀得像砂紙摩擦。
“哦,林女士是吧?李律師交代過了,您這邊請。”女孩抬起頭,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帶著一絲職業性的同情,指了指裡麵一條狹窄的走廊。
走廊儘頭一間辦公室的門開著。一個穿著米色職業套裙、約莫四十歲左右的女人正坐在辦公桌後看材料,鼻梁上架著一副無框眼鏡,神情專注而沉靜。聽到腳步聲,她抬起頭,鏡片後的目光銳利而溫和。
“是林秀雲女士?”她站起身,聲音平穩清晰,帶著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我是李敏。請坐。”她指了指辦公桌對麵的椅子。
林秀雲僵硬地坐下,雙手緊緊絞著放在膝蓋上,那本皺巴巴的日曆紙被她攥在手心,幾乎要揉爛了。辦公室很小,隻有一張桌子,兩把椅子,靠牆一個文件櫃。空氣裡彌漫著紙張和淡淡的油墨味。
李敏推過來一杯溫水:“先喝口水,慢慢說。”她的目光落在林秀雲緊握的手上,以及她蒼白臉上掩不住的疲憊和驚惶,沒有催促。
溫熱的杯壁透過掌心傳來一點微不足道的暖意。林秀雲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帶來一絲短暫的清明。她需要開口,需要把那些淤積在心底、腐爛發臭的汙穢傾倒出來,可喉嚨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死死扼住,那些話堵在胸口,沉重得讓她喘不過氣。
“我……”她張了張嘴,隻發出一個破碎的音節。巨大的羞恥感和恐懼感像潮水般湧上來,瞬間淹沒了她。眼淚毫無預兆地洶湧而出,不是啜泣,是無聲的、洶湧的淚流,肩膀控製不住地劇烈抖動。她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一絲腥甜,試圖阻止那崩潰的失態,可眼淚依舊像斷了線的珠子,大顆大顆砸在膝蓋上,迅速洇濕了廉價的褲料。
李敏沒有打斷她,隻是安靜地坐著,從桌上的紙巾盒裡抽出幾張紙巾,輕輕放在林秀雲麵前的桌角。那無聲的等待和理解,像一根柔軟的針,輕輕刺破了林秀雲最後一點強撐的硬殼。
“他……他今天要回來……”林秀雲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像風中的落葉,“每次回來……都要……要……”那個“打”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在舌尖,她怎麼也吐不出來。巨大的屈辱和恐懼扼住了她的喉嚨。
她猛地抬起手,把那張一直攥在手裡的日曆紙,用力按在桌麵上,推向李律師。紙張因為用力過猛和汗水的浸染,邊緣已經卷曲破損,上麵那幾個用紅色蠟筆歪歪扭扭畫下的叉,像一道道猙獰的血口子,刺目地暴露在慘白的日光燈下。
“這……是我女兒畫的……”林秀雲的聲音嘶啞,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淋淋的顫抖,“他回來的日子……我……被打……她就畫一個叉……”她指著最下方那個被紅圈圈住的日期,“就是……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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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敏的目光落在那些觸目驚心的紅叉上,鏡片後的眼神驟然變得無比凝重。她伸出手,極其小心地拿起那張承載著孩子巨大恐懼和母親無儘血淚的日曆紙,指尖在那些稚嫩的筆跡上輕輕撫過,仿佛能感受到那背後的冰冷和絕望。
“林女士,”李敏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嚴肅,“報警過嗎?或者,去醫院驗過傷嗎?有沒有照片?”
林秀雲痛苦地搖頭,眼淚流得更凶:“沒有……他……他打完,就說是我自己不小心撞的……有時候……會給我點錢……讓我去買藥……我不敢……怕鬨大了,更丟人……也怕……怕他更生氣……”她斷斷續續地說著,那些被刻意遺忘、被自我欺騙掩蓋的黑暗細節,此刻被血淋淋地撕開。她擼起自己洗得發白的舊襯衫袖子,露出手臂內側靠近肘彎的地方,那裡有一塊指甲蓋大小的、深褐色的陳舊疤痕,皮膚微微凹陷。“這是……去年……他把我推到……茶幾角上撞的……當時……流了好多血……”她又撩起額角一縷頭發,露出左眉骨上方一道淺白色的、已經愈合但依舊明顯的舊痕,“這……是前年……”
李敏仔細地看著那些傷痕,臉色越來越沉。她拿起桌上的筆,快速地在一張空白的紙上記錄著:“時間,地點,具體發生了什麼,造成了什麼傷……能回憶起來的,越具體越好。還有孩子,孩子有沒有親眼目睹?有沒有受到驚嚇?”
林秀雲努力回憶著,破碎地訴說著。每一次衝突的場景,丈夫猙獰的臉,砸碎的東西,落在身上的拳頭或推搡,女兒恐懼的哭喊,縮在角落瑟瑟發抖的樣子……那些畫麵如同破碎的玻璃,一片片紮進她的敘述裡。李敏的筆在紙上飛快地移動,發出沙沙的聲響,像在記錄一場無聲的控訴。
“關於二胎,”李敏停下筆,目光銳利地看向林秀雲,“是他強迫你的意願?”
“是!”林秀雲猛地抬頭,眼神裡第一次迸發出強烈的抗拒和恐懼,“我死也不要!我一個人帶囡囡……這些年……已經快被榨乾了……再要一個……我活不下去的……他根本不考慮……隻想要兒子……”她語無倫次地訴說著經濟的窘迫,一個人帶孩子的絕望,丈夫的冷漠和暴力,“他昨天在電話裡……說……說死也得生個兒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