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二胎兒子三)
紙團擦著林秀雲的耳際飛過,砸在牆上發出沉悶的聲響。王強的咆哮在狹小的門廳裡炸開,震得她耳膜生疼。她本能地側身護住懷裡的囡囡,後背緊貼著冰涼的牆壁,喉嚨裡湧上一股鐵鏽味。
爸爸不要!囡囡突然從她懷裡探出頭,小臉慘白,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不要打媽媽!孩子稚嫩的哭喊像一把鈍刀,生生劈開了凝固的空氣。
王強舉到半空的手突然僵住了。他布滿血絲的眼睛轉向女兒,那目光裡有憤怒,有困惑,還有一種林秀雲從未見過的、轉瞬即逝的痛楚。他的手臂微微顫抖,最終重重落下,砸在自己大腿上,發出一聲悶響。
你...他的聲音忽然低了下來,帶著一種奇怪的嘶啞,你去法院告我?
林秀雲緊抱著囡囡,指甲幾乎要掐進自己的掌心。她看著王強臉上變幻的表情——憤怒、震驚、受傷、不解,像打翻的調色盤混在一起。這個平日裡暴躁易怒的男人,此刻竟顯得有些...脆弱?
我沒辦法了。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三年了,王強。囡囡都...都記下來了。她指了指地上那個被揉皺的紙團,那上麵有法官的簽字,你...你現在就得搬出去。
王強的臉瞬間變得灰白。他彎腰撿起紙團,粗暴地展開,眯著眼仔細看上麵的字跡。陽光從廚房的小窗斜射進來,照在他粗糙的手背上,那些常年握方向盤磨出的老繭泛著黃。林秀雲突然想起十年前,就是這雙手,笨拙地捧著鮮花站在棉紡廠門口等她下班的樣子。
你知道我這些年...王強的聲音忽然哽住了,他用力清了清嗓子,我跑長途,一個月有二十多天睡在車上。腰椎間盤突出疼得睡不著,就為了多掙點錢...他抬起頭,眼睛裡布滿血絲,現在你讓我去哪?
這個問題像一記悶棍敲在林秀雲心上。她看著眼前這個突然顯得陌生的男人——他的工裝領口磨破了邊,右肩處還有一道沒縫好的裂口。這個畫麵與她記憶中那個意氣風發的卡車司機重疊又分離,讓她喉嚨發緊。
你可以...先去車隊宿舍。她聽見自己說,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王強突然笑了,那笑聲乾澀得像砂紙摩擦:李隊長上個月剛辭退了兩個老司機,車隊哪還有空床位?他抹了把臉,手上的機油在臉頰留下一道黑痕,林秀雲,你就這麼恨我?
恨嗎?林秀雲抱緊懷裡的囡囡,思緒突然飄回五年前那個雨夜。她難產大出血,醫院要求家屬簽字時,王強正在三百公裡外的高速上趕回來。是鄰居張阿姨簽的字。後來他紅著眼眶衝進病房,身上還帶著雨水的寒氣,第一句話是咱再也不生了。
我不恨你。她終於開口,聲音平靜得自己都驚訝,但我怕你。怕你喝醉後的拳頭,怕你發脾氣時摔碎的碗,怕囡囡...她低頭看了眼女兒,孩子正睜著大眼睛,一會兒看看她,一會兒看看爸爸,怕囡囡長大後變成我這樣。
屋子裡突然安靜得可怕。樓道裡傳來鄰居家電視的聲音,某個綜藝節目誇張的笑聲透過薄薄的牆壁傳來,顯得格外刺耳。
王強站在原地,像一尊突然風化的石像。他低頭看著自己粗糙的雙手,那雙手曾握著方向盤穿越無數個黑夜,也曾失控地落在妻子身上。陽光在地板上移動了一寸,照亮了他腳邊那個癟了的塑料水杯——杯身上安全駕駛2000天的燙金字已經褪色。
我...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我不知道囡囡都記著。這句話輕得像一聲歎息。
林秀雲突然覺得呼吸困難。她看著王強彎腰撿起那個舊水杯,用袖子擦了擦,動作小心翼翼,仿佛那是什麼珍貴物件。這個細節像一根針,精準地刺中她心裡某個柔軟的角落。
法院給你三天時間。她最終說道,聲音乾澀,這期間...你可以睡沙發。
王強抬起頭,眼睛裡有什麼東西閃了一下,又迅速熄滅。他點點頭,轉身走向衛生間,背影佝僂得像老了十歲。水龍頭打開的聲音傳來,嘩啦啦的水聲蓋過了其他一切聲響。
囡囡在她懷裡動了動,小手輕輕拽她的衣領:媽媽,爸爸哭了嗎?
林秀雲沒有回答。她抱著女兒慢慢滑坐在地上,旅行袋歪倒在一邊,裡麵的東西散落出來——囡囡的小襪子,退燒藥,還有那本她一直舍不得扔的相冊。最上麵那張照片裡,年輕的王強抱著剛滿月的囡囡,笑得見牙不見眼。
窗外,不知誰家的收音機在放一首老歌:...時光一去永不回,往事隻能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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