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滿則虧三)
家裡憑空多了三個人,空間立刻顯得逼仄起來。母親的被褥鋪在書房的小床上,嫂子打地鋪,哥哥林偉晚上回自己家,第二天一早再過來,美其名曰“看看有什麼要幫忙的”,實則是種無聲的威懾。
人多了,孩子的哭鬨卻並未因此減少。尤其是夜裡,那啼哭仿佛帶著鉤子,能精準地撕開所有成年人勉強粘合起來的睡意。林薇拖著虛弱的身體,一遍遍起身喂奶、換尿布,眼眶下的青黑一日重過一日。母親和嫂子心疼,搶著抱孩子,幫忙衝洗,但母乳喂養的核心勞累,終究無人能替。
更糟的是,孩子似乎有些腹瀉,大便稀薄,次數增多,小屁股都蹭得有些發紅,每次一擦洗就哭得更加撕心裂肺。
這天清晨,陳浩頂著兩個黑眼圈從客臥出來他已被“請”出主臥),正聽見孩子的哭聲和林薇疲憊的輕哄。嶽母端著剛燙好的奶瓶出來,臉色凝重。
“還是有點拉稀水,”嶽母對嫂子低聲道,“這都第三天了。”
陳浩洗了把臉,湊過去看了看孩子,又瞥見垃圾桶裡剛換下的、帶著不正常黃色稀便的尿不濕,眉頭擰成了疙瘩。他憋了一夜的公司煩心事和連日來的壓抑,此刻找到了一個看似“正確”的出口。
“不行,得去醫院看看。”陳浩語氣帶著一種急於證明自己的焦躁,“這麼拉下去不行,我去縣醫院掛個號,化驗一下大便,看到底是什麼問題。”
他話音未落,嶽母立刻反對:“去什麼醫院?醫院裡多少病菌?孩子才多大點?拉肚子多半是肚子著涼了,或者薇薇吃了什麼寒涼的東西過給了奶水。用老法子,捂捂肚子,我再熬點焦米湯喂一點點就行。”
嫂子在一旁也附和:“媽說得對,小孩子腸胃弱,有點反複正常。去醫院折騰一趟,沒病也折騰出病來。再說,化驗大便?怎麼接?多麻煩!”
“麻煩也得去啊!這是科學!”陳浩聲音不由得提高了八度,他覺得自己的判斷被質疑,權威被挑戰,尤其是在這個他已然毫無地位的家庭裡,“萬一是什麼細菌感染呢?拖嚴重了怎麼辦?你們那老法子要是萬一沒用呢?”
“老法子怎麼就沒用了?你們兄弟倆小時候都是這麼帶大的!”嶽母也來了氣,覺得女婿這是在指責她不會帶孩子,“醫院就是燒錢的地方,動不動就化驗開藥,孩子受罪!”
“媽!這不是錢的問題!這是孩子健康!”陳浩爭得臉有些發紅,“現在不比以前了,得講科學!薇薇,你說呢?”他把希望寄托在一直沉默的妻子身上。
林薇抱著哭鬨的孩子,輕輕搖晃著。她抬起眼,看了看一臉急切的丈夫,又看了看麵帶不滿的母親和嫂子。她的確擔心孩子,但也莫名地對陳浩這種突如其來的、“科學”的積極感到一絲厭煩。之前孩子夜裡哭鬨、她傷口疼得厲害時,怎麼沒見他這麼積極地去查資料、想辦法?此刻的“負責”,倒更像是一種表演,表演給嶽家人看,或許,也是表演給他自己看。
“媽,焦米湯可以試試。”林薇終於開口,聲音有些沙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平靜,“但陳浩擔心的也有道理。先觀察半天,如果下午還不見好,或者哭得更厲害,就去醫院。”
她的話折中了雙方,卻也沒給陳浩想要的、完全的支持。陳浩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麼,但看著林薇那平靜卻疏離的眼神,又把話咽了回去。他感覺自己像個外人,在這個關於他親生兒子的健康問題上,被排除在了決策圈之外。
他悶悶地“嗯”了一聲,轉身抓起公文包:“我去上班了。”
門被不輕不重地關上。
家裡暫時恢複了平靜,隻有孩子偶爾的抽噎聲。嶽母和嫂子對視一眼,沒再說什麼,轉身去廚房準備熬焦米湯。
林薇抱著孩子走到窗邊,看著陳浩的身影匆匆消失在小區門口。她心裡沒有輕鬆,反而更沉了。那一巴掌打裂的,不止是信任,還有那種曾經或許存在過的、共同麵對生活的“戰友”之感。現在,連關於孩子的分歧,都變成了兩個陣營的無聲對抗。
她低頭,蹭了蹭女兒溫熱卻帶著不安躁動的小臉蛋。
月子的最後幾天,就在這種表麵忙碌克製、內裡暗潮湧動的詭異平衡中,一天天捱過。孩子的腹瀉在焦米湯和母親更加嚴格的飲食控製下,似乎稍微好轉了一些,但並未完全停止。
而那盒陳浩偷偷買回來、藏在公文包最裡層、準備用來采集寶寶大便樣本的醫院專用無菌拭子盒,直到林薇出月子那天,也一直沒有被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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