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滿則虧九)
日子像生了鏽的齒輪,嘎吱嘎吱地,極其緩慢又無比艱難地向前轉動。
陳浩請的假到了頭,必須回去上班了。清晨,他輕手輕腳地起床,衝好當天上午要用的奶粉,一瓶瓶放在溫奶器旁,水量和奶粉量都用便簽紙標得清清楚楚。又把尿不濕、護臀膏、濕紙巾在林薇床頭觸手可及的地方碼放整齊。
他做這些的時候,像個小心翼翼的影子。林薇醒了,但沒睜眼,聽著他壓抑的腳步聲和細微的器物碰撞聲,感受著那種近乎討好的笨拙。她心裡沒有任何波瀾,既無感動,也無厭煩,隻是一種空洞的麻木。
陳浩臨走前,在臥室門口躊躇了片刻,低聲道:“我…我去上班了。奶瓶都溫著了,有事…打我電話。”
裡麵沒有回應。他站了幾秒,最終輕輕帶上了門。
家裡的空氣似乎才隨著他的離開,稍稍流動起來。林薇慢慢坐起身,看著窗外灰白的天光。孩子的呼吸均勻。她發了一會兒呆,才機械地開始一天的流程:喂奶、拍嗝、換尿布、哄睡…循環往複。
隻是沒了母乳,孩子似乎更易哭鬨,也更黏人。常常剛放下不到十分鐘,就又哼唧著醒來。林薇抱著他在屋裡來回踱步,胳膊酸麻,腰背部的舊傷也開始隱隱作痛。她望著鏡子裡那個麵容憔悴、衣著邋遢的女人,感到一陣陌生的恍惚。那個曾經會為項目方案據理力爭、周末會和閨蜜逛街喝下午茶的林薇,似乎被永遠困在了這個充斥著奶腥味和哭鬨聲的房間裡。
陳浩下班回來得比以前都早。拎著菜,進門就鑽廚房。他廚藝生疏,切菜聲磕磕絆絆,油煙機轟隆隆響,偶爾傳來鍋鏟掉地的哐當聲。吃飯時,兩人對麵而坐,除了碗筷碰撞,幾乎無話。他會偷偷看她,眼神裡帶著觀察和欲言又止。林薇隻是低頭默默吃飯,味同嚼蠟。
夜裡,孩子哭鬨,陳浩會立刻驚醒,彈坐起來。“我來。”他總是搶著說,然後動作生澀地去衝奶粉,笨拙地哄喂。林薇就側躺著,背對著他們,聽著身後的動靜。她能聽出他的緊張和努力,但這一切,都無法溫熱她心底那片冰封的區域。
有時,深夜喂完奶,陳浩抱著睡熟的孩子,會坐在小床邊的椅子上,久久不動。林薇能感受到他投過來的、沉甸甸的視線,那視線裡飽含著悔恨、疲憊,還有一種她不願去分辨的祈求。
但她就是不接茬。不給他任何可以順勢道歉、或者試圖揭開那頁的機會。她用自己的沉默,鑄成了一道冰冷的牆,將他徹底隔絕在外。
她甚至不再流淚。所有的委屈和絕望,似乎都在月子裡那場高燒中蒸乾了。剩下的,隻有日複一日的機械勞作,和一種對未來茫然的、巨大的疲憊。
一天晚上,陳浩在清理孩子的嘔吐物時,手腕上露出一道清晰的抓痕,是前幾天給孩子剪指甲時不小心劃到的。林薇的目光無意中掃過,心裡微微一動,但很快又歸於沉寂。
他偶爾會嘗試提起一些輕鬆的話題,比如公司裡的趣事,或者商量給孩子買個大一點的澡盆。林薇偶爾會“嗯”一聲,表示聽見了,但從不延伸話題。
他們像兩個住在同一套房子裡的房客,因為一個共同的、需要精心照顧的貴重物品而不得不產生交集,遵守著某種刻板的流程,但情感上,毫無瓜葛。
那一巴掌的後續,就是這日複一日的、冰冷的日常。沒有激烈的衝突,沒有痛哭的控訴,隻有一種更磨人的、無邊無際的鈍痛和疏離。
孩子在小床上發出模糊的夢囈。林薇轉過身,輕輕拍著他。陳浩站在臥室門口,手裡還拿著擦過嘔吐物的紙巾,看著她的背影,眼神黯淡下去。
他知道,有些東西,一旦碎了,可能就真的拚不回去了。而他,連開口問一句“還能不能拚”的資格,似乎都失去了。月光透過窗簾縫隙,冷冷地照在地板上,劃出一道清晰的、無法逾越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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