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滿則虧十)
孩子的哭聲在深夜裡顯得格外尖銳,像一根針,刺破這個家裡勉強維持的、薄如蟬翼的平靜。不是往常那種餓了或尿了的哼唧,而是一種嘶啞的、帶著痛苦腔調的哭喊。
林薇幾乎是瞬間驚醒,心臟被那哭聲攥緊。她猛地坐起身,伸手去摸孩子的額頭——一片滾燙!
幾乎是同時,客臥的門被撞開,陳浩穿著歪扭的睡衣衝了進來,臉上是未褪的睡意和清晰的恐慌。“怎麼了?”他的聲音帶著沙啞的急切。
“發燒了!”林薇的聲音繃緊了,那點冰冷的屏障在孩子的病痛麵前不堪一擊。她手忙腳亂地想去找體溫計。
陳浩已經先一步拉開抽屜,翻出電子體溫計,抖著手對準孩子的額頭。“三十八度九!”他讀出數字,臉色更白了。
兩人視線在空中倉促交彙,都看到了對方眼裡的驚慌和無措。之前的冷戰、隔閡、怨懟,在這一刻被最原始的恐懼瞬間淹沒。
“去醫院!”陳浩啞聲道,這次沒有任何猶豫,也無需任何討論。
混亂的準備工作再次上演。陳浩飛快地套上外套,抓過車鑰匙和醫保卡。林薇用包被裹緊哭鬨不止的孩子,自己的手指卻冷得發抖。她試圖讓自己冷靜,但高燒的孩子在她懷裡像一塊燙手的炭,灼燒著她的理智。
去醫院的路上,陳浩把車開得飛快,一次次闖過黃燈。車廂裡充斥著孩子嘶啞的哭聲和兩人粗重的呼吸。林薇不停地用臉頰去貼孩子的額頭,喃喃著破碎的安慰語,不知是在安慰孩子,還是在安慰自己。
“彆怕,沒事的,馬上就到醫院了…”陳浩目視前方,聲音乾澀地擠出一句,像是在對林薇說,也像是在給自己打氣。
林薇沒有回應,但緊繃的脊背微微鬆動了一點。
急診室的流程又一次上演。掛號、候診、量體溫。孩子的哭聲減弱了些,變成委委屈屈的抽噎,小臉燒得通紅。陳浩抱著孩子,林薇跟在一旁,兩人之間那種刻意的距離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迫並肩應對危機的焦灼同盟。
醫生檢查後,說是病毒性感冒引起的發熱,開了退燒藥和化驗單。需要先物理降溫,再吃藥觀察。
回到留觀區,陳浩去打溫水,林薇抱著孩子。他回來時,手裡端著盆,胳膊上搭著乾淨的小毛巾。
“我來吧。”陳浩浸濕毛巾,擰得半乾。
林薇沒反對,默默地看著他。陳浩的動作依舊有些笨拙,但極其小心。他用溫毛巾輕輕擦拭孩子的額頭、脖頸、腋窩、小腿…一遍又一遍,專注得額角滲出了細汗。孩子不舒服地扭動,哭鬨,他的眉頭緊緊擰著,手下卻不停。
林薇遞上乾毛巾,他接過,擦去孩子身上多餘的水分。兩人沒有交流,卻配合得異常默契,仿佛之前的冰冷隔閡從未存在過。
喂藥又是難關。孩子抗拒著藥水的味道,哭鬨著吐出來大半。陳浩的衣服前襟被弄濕了一片,他也顧不上,隻是焦急地試圖再喂進去一點。林薇拿著小勺,在一旁幫忙,輕聲哄著。
一番折騰後,退燒藥終於起了作用,孩子的體溫緩緩下降,哭累了,沉沉睡去。
緊繃的弦驟然鬆開,疲憊如潮水般襲來。兩人癱坐在留觀室的塑料椅上,守著熟睡的孩子,都是一身狼狽,滿頭大汗。
寂靜重新降臨,卻不再是家裡那種令人窒息的沉默,而是一種共同經曆風暴後的、精疲力儘的空白。
陳浩看著林薇蒼白的側臉,和她眼底濃重的青黑,喉結滾動了一下。幾天來,他第一次有機會,也有勇氣,在這種特定的情境下,再次開口。
“那天…”他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帶著一種耗儘全部力氣的沙啞,“…對不起。”
這三個字,乾癟,遲來,卻終於落在了實處,落在了孩子剛剛平息的病痛之後,落在兩人共同的手忙腳亂和心驚膽戰之後。
林薇沒有立刻回應。她隻是看著孩子熟睡的、汗濕的小臉,很久很久。
然後,極其緩慢地,她抬起眼,看向陳浩。眼神裡不再是全然的冰冷和疏離,那堅冰似乎被孩子的淚水和高燒熔開了一絲細微的縫隙,露出底下深藏的、同樣厚重的疲憊與傷痕。
她依然沒有說話。
但這一次的沉默,似乎有了一點不同的意味。
窗外,天色開始泛白,最黑暗的時刻似乎正在過去。但那輪月亮,是圓是缺,依舊無人能說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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