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滿則虧十一）
孩子的病像一場突如其來的雷陣雨，猛烈急促，去得也快。退燒後，小家夥又恢複了精神，隻是更黏人了些，睡著時小手也要緊緊攥著大人的衣角。
從醫院回來的路上，車廂裡不再是去時的緊繃和恐慌。孩子在後座的安全提籃裡咿咿呀呀，玩著自己的手指。陳浩專注地開著車，車速平穩。林薇靠在車窗旁，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街景，陽光透過玻璃，帶來些許暖意。
那句乾澀的“對不起”之後，陳浩沒再試圖多說什麼。他隻是更沉默地接手了更多瑣事。下班回來，買菜、做飯、洗碗、拖地…他甚至學著在網上看視頻，研究哪種嬰兒按摩手法能緩解腹脹，哪種抱姿能讓哭鬨的孩子更快安靜下來。動作依舊帶著生疏，卻多了份不容錯辨的堅持和耐心。
他不再像以前那樣，做完事就期待地看著林薇，尋求一點認可或軟化。他隻是做，日複一日地做。晚上孩子哭，他總是第一時間起身，衝奶、換尿布、抱著哄。有時林薇也會起來，兩人就沉默地分工合作，偶爾手臂相碰，會微微一頓，然後各自移開。
家裡依舊沒有太多言語。但那種冰冷的、帶著恨意的沉默，似乎漸漸被一種極度疲憊後的、暫時休戰的平靜所取代。裂痕仍在，並未彌合，隻是雙方都太累了，累到沒有力氣再去加固那堵牆，或者主動揮起錘子。
一天周末下午，陽光很好。陳浩在陽台晾曬剛洗好的寶寶衣物，一件件小小的衣服、襪子、口水巾，在微風和陽光下輕輕擺動。林薇抱著孩子坐在客廳墊子上，看著孩子努力想抓住投射在地板上的光斑。
陳浩晾完衣服，走進來，身上帶著陽光和洗衣液混合的味道。他在離林薇和孩子不遠不近的地方坐下，看著孩子笨拙的動作，嘴角無意識地牽起一個極淡的弧度。
孩子忽然扭過頭，朝著他的方向，模糊地發出一個音：“ba…”
很輕，很不清晰，或許隻是無意識的囈語。
陳浩整個人卻猛地僵住了，臉上的那點笑意凝固，眼眶幾乎是瞬間就紅了。他迅速低下頭，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褲縫，肩膀微微顫動。
林薇也聽到了。她抱著孩子的手臂微微一緊，目光從孩子臉上，緩緩移到那個低著頭、情緒幾乎決堤的男人身上。
她看到他鬢角似乎有了幾根刺眼的白發，看到他因為連日熬夜而深陷的眼窩，看到他身上那件因為多次洗滌而有些鬆垮的舊t恤。
那一刻，心裡那塊堅硬的冰，似乎又融化了一角，湧上來的，是一種複雜難言的酸澀。
她最終什麼也沒說。隻是收回目光，輕輕拍著孩子的背，低聲道：“寶寶，再叫一聲？”
孩子卻隻是咯咯笑了兩聲，繼續專注於抓那片抓不住的光。
陳浩慢慢平複下來，抬起頭，眼圈還紅著，卻不敢看林薇，隻是貪婪地看著孩子。
夕陽西下，金色的光芒透過窗戶，將三人籠罩在一片溫暖而朦朧的光暈裡。屋子裡很安靜，隻有孩子偶爾發出的咿呀聲。
明天會怎樣？那記耳光帶來的傷害是否真的能隨時間淡去？夫妻之情能否重燃？誰也不知道。
但至少在此刻，在這個平凡的午後，他們因為一個稚嫩的音節，暫時放下了沉重的過去，共同注視著這個需要他們一起守護的小生命，艱難地、卻又不可避免地，向著未來，挪動了一小步。
月有盈虧，生活亦然。而日子，總還是要過下去的。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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