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婚六)
簷下的積水,“嗒”一聲,沉沉地砸在地麵上,碎裂開,滲入濕漉漉的地磚縫隙。
林薇握著手機,指尖被機身冰得有些發麻。窗外湧進來的空氣帶著泥土和植物根莖被浸泡後的濃重腥氣,清冽,卻也有點涼。
「future:「雨停了。山裡的空氣現在應該正好。」」
那張照片拍得很有技巧,聚焦在玻璃窗上蜿蜒的水痕,窗外的綠意是模糊而濕潤的背景,仿佛能聞到那股獨特的、雨後山林的氣息。
他精準地再次拋來了邀請,在她剛剛結束一場線上“陪伴”之後。時機巧合得讓人心驚。
林薇吸了一口微涼的空氣,打字回複:「現在出門?」
「future:「看你。我剛忙完手頭一點事,隨時可以。」」
他總是這樣,把選擇權看似妥帖地交還給她,姿態無可指摘。可這“隨時”背後,是一種嚴陣以待的、從不出錯的從容。她甚至能想象他此刻或許就站在窗邊,看著雨後的山景,手機握在手裡,等待她的回應。一切都在計劃中。
這種毫無破綻的“完美”,像一層薄薄的油,浮在水麵,隔絕了真實的溫度。
她低頭看著那條消息,又抬眼望了望窗外確實已經放晴的天空。去嗎?走進那張照片裡的濕綠中去?
手指無意識地向上一劃,屏幕切換到微信。
“行者孫”的聊天框安安靜靜,最後一條還是那個太陽表情,凝固在幾個小時前,電影結束的那一刻。他好像真的被她一句“臨時有事”打發走了,沒有死纏爛打,沒有追問不休,像一團喧鬨的火,噗一下,自己熄滅了。留下一點灰燼的餘溫,和那句小心翼翼的“你昨天沒事吧?”在空氣裡隱隱發燙。
兩個窗口,兩種溫度。
一邊是92的、無懈可擊的邀約。一邊是自行沉寂的、或許已經被她推開的咋呼熱情。
心臟像被什麼東西細微地蛀了一下,泛起一種難以言喻的空洞感。那空洞裡,塞著雨後的冷空氣,塞著“行者孫”最後那句“這樣也挺好的”裡那點不易察覺的失落,塞著future那張過於完美的、隔著玻璃窗的照片。
她忽然失去了所有奔赴一場“完美約會”的興致。
指尖在“future”的對話框裡敲字:「下午學校還有點事,可能趕不及了,下次吧。」
發送。
幾乎能想象出屏幕那頭,他或許會微微挑眉,但依舊會得體地回複「好的,下次再約」。
她沒等回複,徑直按熄了屏幕,將手機扔在沙發上,發出沉悶一響。
屋子裡重新陷入寂靜,隻有窗外滴滴答答的殘雨聲。
她走到書桌前,拉開椅子坐下。桌上攤著周末要備的教案和待批改的作文本。小孩子們的鉛筆字歪歪扭扭,像爬行的蝌蚪。她拿起紅筆,吸了口氣,試圖將那些紛亂的思緒從腦子裡驅逐出去。
「我的媽媽有一頭黑黑的頭發,像黑色的瀑布……」她劃掉一個錯彆字。
手機在沙發上,沉默著。
「爸爸帶我去公園玩,太陽公公笑了……」批注:比喻生動。
sience.
她批改得很慢,紅筆尖不時停頓。窗外的雲層又慢慢聚攏了一些,天光重新變得晦暗。
不知過了多久,一篇作文還沒批完,門鈴突然響了。
叮咚——叮咚——
急促的兩聲,打破屋內的沉寂。
林薇嚇了一跳,紅筆在紙上拉出一道長長的紅痕。她疑惑地抬起頭。這個點,誰會來?爸媽過來會提前打電話,快遞也會放驛站。
她放下筆,走到門後,透過貓眼向外看。
樓道光線昏暗,一個身影站在門外,有點熟悉。穿著寬大的黑色連帽衛衣,帽子兜著頭,看不清臉,手裡似乎還拎著個什麼東西。
她心裡一緊,下意識地屏住呼吸。
門外的人似乎有些猶豫,抬手摸了摸鼻子,然後像是下了決心,忽然抬起頭,湊近了貓眼。
帽簷下,是一張年輕的臉,頭發亂糟糟的,眼神裡帶著點局促和一種橫衝直撞的緊張,鼻尖被風吹得有點紅。
是……“行者孫”?
林薇猛地愣住,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了一下,呼吸都停了。
他怎麼會在這裡?他怎麼知道她家地址?
門外的人顯然也看不到貓眼後的她,他往後退了半步,抬手,不太確定地、又敲了一下門。
叩、叩。
聲音不大,卻像直接敲在林薇的耳膜上。
她僵在門後,手握著冰冷的門把手,一動不能動。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一瞬間衝到了頭頂,嗡嗡作響。
腦子裡一片空白。
隻有那兩個並排的聊天窗口,和眼前這扇薄薄的、隔開了所有虛擬與真實的門。
門外的身影,似乎因為她遲遲不開門而變得更加不安,輕微地挪動了一下腳步。
然後,他像是鼓足了勇氣,朝著門的方向,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了門板:
“那什麼……辣椒炒肉,還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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