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婚卅二)
日子像被水泡過的紙,邊緣起了毛糙,紋理卻還在,勉強能接著往下書寫。
周一,林薇回到學校。教室裡小孩子的喧鬨聲浪湧過來,帶著粉筆灰和橡皮泥的味道,真實得有些刺耳。有同事好奇地問她周末怎麼沒發朋友圈,她笑了笑,說在家休息。陽光透過玻璃窗,落在攤開的作文本上,那些歪扭的字跡寫著“我的爸爸是超人”。
她批改著,紅筆尖偶爾停頓。
孫磊的消息依舊每天蹦出來,少了點咋呼,多了些瑣碎的具體。拍一下公司樓下新換的盆栽,抱怨食堂阿姨手抖得更厲害了,問她晚上是想吃紅燒牛肉還是酸菜魚味的泡麵。他不再提那件事,但每天晚上準時在她下班前發來一句「到了吱一聲」,像一道沉默的護身符。
林薇通常回個「好」或者「1」。
她不再刻意繞開那條曾經遇見沈胤的路,但腳步會不自覺加快。她依然習慣在進家門前回頭看一眼空蕩的樓道。恐懼像退潮後留在沙灘上的濕痕,不明顯,但踩上去知道是涼的。
周五晚上,孫磊吭哧吭哧地扛上來一個巨大的紙箱,拆開是台品牌打折的入門級家用監控攝像頭,帶雲台旋轉和夜視功能。
“裝門口。”他滿頭大汗地研究著說明書,語氣不容置疑,“連我手機,誰在門口晃悠我都知道!”
他忙活了半個多小時,在門框上方找了個角度,調試app,弄得一身灰。最後看著手機屏幕上清晰顯示出的樓道畫麵,才滿意地鬆了口氣,像是完成了某種重大儀式。
林薇給他遞了杯水。他接過去咕咚咕咚喝完,眼睛亮亮地看著她:“這下好了。”
好像一個攝像頭,就能把那些無形的窺視徹底關在門外。
周六,他們真的去逛了超市。推著車穿梭在高大的貨架之間,冷氣開得很足,空氣裡混雜著生鮮蔬果、烘焙麵包和清潔劑的味道。周末人多,吵吵嚷嚷,擠擠挨挨。
孫磊一邊看購物清單——上麵寫著林薇娟秀的字跡:抽紙、醬油、酸奶——一邊伸長脖子找貨架,時不時被橫衝直撞的購物車撞得齜牙咧嘴。他拿東西很實在,淨挑大包裝打折的,拎起來掂量分量,對比價格,嘴裡還嘀咕著“這個劃算”。
林薇跟在他身後,看著他把一大桶洗衣液扔進車裡,又拿起兩盒買一贈一的牙膏研究日期。
生活露出它最瑣碎、最柴米油鹽的基底。沒什麼浪漫,甚至有點乏味。但那種擁擠的、嘈雜的、充滿煙火氣的平常,像溫吞的水,慢慢浸泡著緊繃的神經。
在冷藏櫃前挑酸奶時,旁邊有個促銷阿姨熱情地塞給孫磊一小杯試喝裝,誇他“小夥子真精神,女朋友真漂亮”。孫磊耳朵尖唰地紅了,手忙腳亂地接過,差點把酸奶杯捏扁,結結巴巴地回了句“謝謝阿姨”,眼神都不敢往林薇這邊瞟。
那點難得的窘迫,衝淡了超市燈光下他眼底殘留的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
排隊結賬的隊伍很長。孫磊把東西一樣樣往傳送帶上搬,林薇拿出手機準備付款。前麵一對小夫妻為了該用支付寶還是微信支付吵吵嚷嚷,收銀員麵無表情地掃碼,嘀嘀聲不絕於耳。
空氣溫熱,混雜著各種食物的氣味。
就在這最尋常不過的嘈雜一刻,林薇包裡的另一個手機——那隻專門用於和趙炎聯係、幾乎靜默的手機——突然極其輕微地震動了一下。
不是電話,是短信。
她的動作頓住了。血液像是瞬間緩流了一秒。
孫磊正把最後一大袋卷紙扔上傳送帶,沒注意到她的異常。
林薇麵無表情,繼續完成付款操作。掃碼,輸入密碼,簽字。機器吐出長長的單據。
直到提著沉重的購物袋,走出超市感應門,濕熱晚風撲麵而來,淹沒在散場的人流裡,她才放緩腳步,對孫磊說:“我去下那邊便利店買點東西。”
孫磊不疑有他:“哦好,那我在這邊樹下等你。”
林薇走進便利店,繞到最裡麵一排貨架後。冷櫃的嗡鳴聲掩蓋了其他雜音。她拿出那隻手機。
屏幕上躺著一條新短信。
來自未知號碼。
內容隻有冷冰冰的一句話,像法院傳票:
「明早十點,麓山路轉角咖啡館。一個人來。關於沈胤的事,你不會想錯過。」
沒有署名。沒有威脅。沒有情緒。
隻有一種公事公辦的、不容置疑的通知。
林薇盯著那行字。超市塑料袋勒在手指上的深痕還在隱隱作痛。遠處,孫磊正站在路燈下,低頭踢著石子等她,側影被光拉得很長。
她按熄屏幕,將手機塞回包底。
然後,深吸一口氣,拿起一瓶礦泉水,走向收銀台。
臉上看不出任何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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