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元買不到的鈴聲一)
河水裹挾著泥沙與枯枝,打著旋向東流去。老周提著剛從菜市場撿來的半袋爛菜葉,正要踏上那座年久失修的石橋,卻聽見橋下傳來撲通一聲,緊接著是微弱的呼救。
老周沒多想。六十五歲的身子骨比不得年輕人,但他還是在褪了色的外套落地前就躍入了河中。四月的河水還帶著冰融後的刺骨,老周打了個寒顫,奮力向那掙紮的身影遊去。
落水的是個年輕女子,厚重的羽絨服吸飽了水,像錨一樣拖著她下沉。老周一手劃水,一手拽住她的衣領,憑著年輕時在河裡摸魚練就的水性,好不容易才將她拖上了岸。
兩人癱在河岸邊,渾身濕透,像兩條剛被撈上岸的魚。女子咳嗽著吐出幾口河水,妝容花了一臉,假睫毛半掛在眼皮上,模樣狼狽卻依然帶著幾分倔強。
老周摸向褲袋,心裡咯噔一下。那部兒子淘汰下來的智能手機已經黑屏,任憑怎麼按電源鍵都沒有反應。他心疼地甩了甩水,手機卻像是認了命,再無半點生機。
“姑娘,你沒事吧?”老周喘著氣問。
女子整理著濕發,瞥了一眼老周手中的手機,沒好氣地說:“誰讓你多管閒事的?我又沒喊救命。”
老周愣住了,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他低頭看著再也不能開機的手機,想起兒子囑咐的話:“爸,有事隨時打我電話,晚上我還打視頻檢查你吃藥呢。”
“那個,”老周搓著手,有些窘迫,“我手機泡水壞了,你看能不能...就賠個兩百塊,我買個能接電話的老人機就行。”
女子猛地站起身,水珠從她昂貴的羊絨大衣上滴落。她像是被侮辱了似的,聲音尖利起來:
“你自己跳下去的,關我什麼事?我又沒求你救!憑什麼要我賠手機?誰知道是不是早就壞了!”
老周看著女子一張一合的嘴唇,後麵的話他都沒聽進去。他隻是突然覺得累,河水的冷似乎滲進了骨頭縫裡。他擺擺手,不再爭辯,默默拾起地上的菜葉袋子——幸好,袋子沒散,晚餐還在。
女子冷哼一聲,踩著濕透的高跟鞋,踉蹌而又故作高傲地走了。
老周望著她遠去的背影,許久,才慢慢彎下腰,撿起那部沉默的手機。他用衣角仔細擦乾,放入內側口袋,拍了拍,仿佛這樣就能讓它起死回生。
回家的路顯得特彆長。老周住在城西的棚戶區,一間十平米的小屋,門外掛著塊“修鞋配鑰匙”的牌子。這是他平日營生,也是全部收入來源。
推開門,老周首先看向床頭櫃上的照片——妻子笑靨如花,永遠停在了五年前癌症帶走的那個春天。治病欠下的債還沒還清,兒子每月寄來的錢,老周都偷偷存著,想等孫子考上大學時拿出來。
那天晚上,老周沒吃晚飯。他找出藏在床底下的鐵盒,數了數裡麵的零錢,最後抽出一張一百元和幾張零散票子,小心翼翼地疊好放進口袋。
第二天一早,老周走向街角的手機店。最便宜的老年機標價一百九十八元。老周遞過那疊被仔細撫平的錢,店員瞥了一眼老人濕了邊的布鞋,默默接過。
卡插進去,試了試音量,滿意地點頭。隻是通訊錄全空了,他記不得兒子的號碼。
“沒事,兒子會打來的。”老周自言自語,將新手機放在修鞋攤最顯眼的位置。
三天過去了,手機一次也沒響過。
老周開始著急。兒子通常兩天就會來電,最遲不超過三天。他是不是出了什麼事?還是生氣了?老周每晚對著妻子的照片絮叨:“孩子他媽,你說兒子是不是遇到麻煩了?怎麼不來電話呢?”
第四天,老周終於坐不住了。他早早收攤,乘公交車去了兒子公司。門衛告訴他,兒子出差了,要一周後才回來。
老周鬆了口氣,卻又莫名地不安。回程的公交車上,他望著窗外飛速後退的街景,突然想起那部泡水的智能手機還躺在抽屜裡。
回家後,老周翻出舊手機,走了兩站路,找到一家專業的手機維修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