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元買不到的鈴聲二)
女子接過那部老年機,手指微微發顫。塑料外殼在晨光中泛著廉價的光澤,按鍵上的數字已經有些模糊,顯然是被人反複摩挲使用過的。
“我叫林小雨。”她突然說,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清晨的寧靜。
周福生點點頭,沒有追問,隻是轉身整理起修鞋攤上的工具。錘子、膠水、幾塊不同顏色的皮革邊角料,每一樣都被他擺放得整整齊齊。
“您不怕我轉身就把這手機賣了嗎?”林小雨忽然問,語氣裡帶著自嘲。
老周頭也沒回:“手機給你了,怎麼處理是你的事。”
林小雨沉默了片刻,將那隻老年機小心翼翼放進包裡,與她的智能手機並排躺著,形成一種突兀的對比。她沒有立即離開,而是在攤旁的小馬紮上坐了下來,看老周忙活。
“您不同尋常。”她最終說。
老周笑了笑,眼角擠出深深的皺紋:“尋常得很。修了四十年鞋,沒見過什麼世麵。”
那天上午,林小雨在修鞋攤旁坐了整整兩個小時。她看著老周為各色人修鞋:急著送外賣的小哥鞋底開了膠,老周三下五除二粘好還不肯收錢;時髦女郎的高跟鞋跟掉了,老周不僅修好還幫她打磨拋光;附近小學的孩子書包帶斷了,老周找出結實的帆布帶子給縫上,隻收了五毛錢。
每一個顧客老周都能叫出名字,知道他們家裡幾口人,做什麼營生。修鞋攤仿佛不隻是個謀生的地方,更是社區的信息交換中心和人情往來樞紐。
中午時分,老周從布袋裡掏出飯盒,裡麵是簡單的青菜和米飯。他正要吃,看見林小雨還在,便多拿了一個塑料碗,分出一半飯菜。
“不嫌棄的話,一起吃。”
林小雨猶豫了一下,接過碗筷。她已經想不起上次與人分食是什麼時候了。
“您兒子不來看您嗎?”飯後,林小雨終於問出了盤旋已久的問題。
老周收拾碗筷的手頓了頓:“他忙。在建築公司乾活,經常跑外地。有個小孫子,上小學了。”說到孫子,老周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來,“聰明著呢,上次考試全班第二。”
“那您為什麼不跟他們一起住?”
老周望向不遠處流淌的河水:“老家待慣了。再說,這裡還有老鄰居需要照應。”
談話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一個七八歲的男孩飛奔而來,氣喘籲籲:
“周爺爺!我奶奶摔了一跤,走不了路了!”
老周立刻站起身,對林小雨說:“麻煩幫我看下攤子。”不等回答,便隨男孩匆匆離去。
林小雨愣在原地,看著簡陋的修鞋攤和來來往往的行人,一時不知所措。過了一會兒,一個拄著拐杖的老太太來取昨天修的皮鞋,林小雨手忙腳亂地找鞋,收錢,還差點算錯賬。
又過了一個小時,老周才回來,額上有細密的汗珠。
“張婆婆怎麼樣?”林小雨問,驚訝於自己居然會關心一個素未謀麵的老人。
“腳踝扭了,不嚴重。已經幫她敷了藥,通知她女兒了。”老周喘了口氣,看著攤位上井然有序的樣子,微微一笑,“謝謝你啊。”
林小雨忽然覺得臉上發燙。她很久沒有因為一句簡單的感謝而感到不自在了。
下午的陽光斜照在河麵上,波光粼粼。老周一邊修鞋,一邊哼起不成調的小曲。林小雨仍然沒有離開,她幫老周遞工具,整理顧客送來的鞋子,甚至學會了如何給鞋底上線。
臨近黃昏,攤前暫時清靜下來。老周從工具箱底層摸出一個小本子,翻開其中一頁,上麵密密麻麻寫滿了數字。
“這是在做什麼?”林小雨好奇地問。
“記賬。”老周不好意思地笑笑,“鄰居們偶爾找我幫忙墊個小錢,我怕自己記性不好,就都寫下來。”
林小雨接過本子,看見上麵寫著:
“3月5日,李師傅家買藥,墊付87元
3月8日,小娟媽媽住院,借200元
3月12日,幫小強交書本費,50元
...”
她一頁頁翻下去,發現老周幾乎每周都會有幾筆這樣的“支出”,而“收入”欄卻大多是空白。
“這些錢...他們都還您嗎?”
老周擺擺手:“大家都不容易,有了自然就還了。不還也沒事,我能幫一點是一點。”
林小雨怔怔地看著老人,忽然間明白了上午那個小男孩為什麼第一時間跑來求助修鞋的老周,而不是去找物業或打電話叫救護車。
夕陽西下,河麵染上一片金黃。林小雨的手機在包裡震動多次,她都沒有接。最後,她拿出那部老年機,小心翼翼地按下電源鍵。
屏幕亮起,顯示電量滿格。通訊錄裡隻有一個號碼,存著“周爺爺”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