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字課上的英語劇本
林溪的指尖在教案上掐出半月形的白痕，空調冷氣裹挾著打印機墨水的味道，把她對麵兩位貴婦裝扮的家長襯得像奢侈品櫃台前的模特。機構總監趙明站在一旁，嘴角揚起的弧度像用圓規畫出來的。
王太李太放心，我們林老師是師大高材生，最擅長因材施教。趙明的手掌在空中劃出流暢的弧線，三個月後保證讓孩子能用英語做日常對話。
林溪的目光越過家長肩膀，望向走廊上正在揪扯對方鞋帶的男孩。那是王太家的雙胞胎，三年級的學生，上周摸底測試時連人口手都要描摹半分鐘，做兩位數加減法需要借助腳趾。現在機構課程表上，他們的名字後麵赫然列著《自然拚讀進階班》。
可是趙總監，林溪儘量讓聲音聽起來不像在掙紮，孩子現在更需要鞏固識字量...
所以我們要用沉浸式教學嘛！趙明打斷她的話，像魔術師般變出ipad展示往期學員視頻：一個梳羊角辮的女孩正用英語介紹恐龍，鏡頭適時推近母親驕傲的淚光。
當家長簽下六萬八的合同離開後，趙明臉上的笑容瞬間蒸發。他扯鬆領帶時，林溪注意到他後頸的汗漬印成地圖形狀。知道為什麼選你帶這個班嗎？他把合同拍在林溪胸前，因為你最懂怎麼把猴子打扮成學者。
第一堂課像場荒誕劇。雙胞胎中的哥哥小宇把英語字母描成蝌蚪，弟弟小軒則堅持給每個單詞配插圖。當林溪試圖教appe時，小宇突然舉手：老師，蘋果的蘋字怎麼寫？我們上次體育課偷摘了學校果園的...
課後趙明調取了監控視頻，用紅色馬克筆在記錄本上圈出三個時間點：這裡孩子走神了7秒，這裡你重複了兩次指令，這裡應該立即切換到遊戲環節。他打開電腦文件夾，裡麵是按星座分類的家長性格分析報告：王家信奉精英教育，要讓他們看到孩子被的過程。
第二次課林溪嘗試改編策略。她悄悄在英語卡片背麵標注拚音，卻發現小軒在桌洞藏了本《昆蟲圖鑒》。書頁間夾著用作業本紙描摹的蝗蟲，翅膀紋理精細得讓人心驚。老師，孩子耳語般說道，英語的蝗蟲怎麼說？
那天林溪第一次違背教案。她用投影儀放出蝗蟲的英文紀錄片，孩子們眼睛像突然被點燃的星火。小宇甚至結結巴巴地問出完整句子：hy...hytheyeat...rice？下課鈴響時，雙胞胎破天荒地沒有第一時間衝向門口。
你瘋了嗎？趙明在周會上把數據報表摔得震天響，家長投訴課程進度慢了兩頁！知道隔壁機構怎麼做的？讓差生直接背誦範文模板！他展示競爭對手的成功案例：一個口齒不清的孩子正機械重複oynaeisiei，畫麵外有老師低聲提詞的聲音。
林溪開始注意到機構更多隱秘的運作機製。前台姑娘會按消費金額給家長分等級，用不同顏色的文件夾區分優質韭菜普通韭菜。教材研發部其實隻有兩個兼職大學生，工作是把同一套練習題更換標題後翻倍定價。最讓她心驚的是財務室偶然傳出的對話：...所以要在孩子四年級前榨乾價值，等家長發現沒效果就推給青春期叛逆...
轉折發生在期中展示課前夕。小軒突然在洗手間堵住林溪，攤開的掌心裡是用橡皮泥捏出的英文字母，每個字母上都粘著不同昆蟲標本。老師，孩子眼睛亮得嚇人，我發現了螞蟻的觸角像的形狀！那瞬間林溪想起自己選擇教育專業的初心，像隔著多年霧氣觸摸到尚未冷卻的火山岩。
展示課當天，林溪撤掉了趙明準備的假唱式劇本。當家長們湧入教室時，看到的是投影幕布上孩子們自製的昆蟲英語圖鑒。小宇正結結巴巴地用中英混雜的語言講解蝗蟲遷徙，小軒則展示著用英文標注的螞蟻巢穴素描圖。有個戴眼鏡的家長突然笑出聲：這比我兒子背的培訓班模板生動多了！
趙明試圖切換ppt的手被林溪按住。她打開手機裡存了三個月的證據：雙胞胎第一次連筆都握不穩的視頻，機構要求偽造學習記錄的郵件，甚至還有趙明指導銷售針對焦慮型家長要持續製造危機感的錄音。空調機的嗡鳴聲裡，她聽到某種堅固的東西正在碎裂。
我們總在討論如何填鴨，林溪的聲音像踩在碎玻璃上，卻沒人問問孩子想不想當鴨子。
後來林溪在少兒圖書館又遇見了雙胞胎。他們正在自然科普區爭辯恐龍滅絕的原因，身邊圍著好幾個被吸引過來的小朋友。小軒悄悄告訴林溪，媽媽不再逼他們上培訓班了，改用觀察昆蟲日記來學寫字。
老師你看，孩子翻開筆記本，歪扭的漢字間爬滿英文標注，我自己想學的時候，連etaorphosis這麼長的詞都記得住。窗外梧桐樹影搖晃，那些曾被視作學習障礙的塗鴉，在陽光下竟像極了自己會長腳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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