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心為裳
蘇念第一次見到陳默時，他正被債務壓得喘不過氣，身邊還跟著一個怯生生、像小鹿一樣清澈又易受驚嚇的五歲女兒，瑤瑤。陳默的前妻在生活最困頓的時候，選擇了離開，另嫁他人，留下了父女倆相依為命。蘇念是頭婚，條件比陳默好得多，家人朋友都不理解她為何要選擇這樣一個“負擔”。可她就是看中了陳默的踏實、負責，以及他對女兒那份深沉的、即便在泥濘中也未曾放棄的愛。最終，陳默帶著瑤瑤，“入贅”到了蘇念家。
五年時光荏苒。蘇念用她潤物細無聲的溫柔和毫不保留的付出，一點點驅散了這個家曾經的陰霾。她陪著陳默起早貪黑，一起還清了所有外債。日子像被熨鬥燙過一樣，漸漸平整、溫暖起來。他們買了新房，添了新車，曾經愁眉不展的公婆，如今見到蘇念就笑得合不攏嘴，逢人便誇兒子娶了個“大福星”。家裡到處都充滿了希望的氣息，隻除了一點——瑤瑤雖然乖巧，但始終對蘇念帶著一絲客氣的疏離，那句“媽媽”更是從未叫出口。蘇念理解，從不強求，隻默默對她好。
如今，蘇念已懷有六個月身孕，沉浸在迎接新生命的喜悅中。這天產檢回來，心情愉悅的她剛推開家門，就聽到臥室裡傳來陳默壓低了的聲音。她下意識放輕了腳步。
“……她現在懷著孕，馬上又要生了，這個時候接瑤瑤過來，我怕她太辛苦……是，我知道……但真的不方便……”
電話那頭是誰，蘇念瞬間明了。是陳默的前妻。她屏住呼吸，靠在牆邊。
陳默的聲音帶著一種艱難的克製，最終似乎還是拒絕了對方。電話掛斷後，房間裡陷入一片沉寂，隨即，傳來一聲極力壓抑的、類似嗚咽的歎息，還有細微的、像是用手快速擦拭臉頰的聲音。
蘇念的心，像被什麼東西猛地攥了一下。她定了定神，故意加重腳步，弄出些聲響，“老公，我回來啦！”
陳默幾乎是立刻從房間裡走出來，臉上已經換上了慣常的、溫和的笑容，隻是眼角微微泛紅，痕跡未消。“檢查怎麼樣？醫生怎麼說？”他接過蘇念手裡的包，動作有些匆忙地走向廚房，“餓了吧？我先給你弄點吃的。”
蘇念看著他的背影，心裡又酸又軟。她走進臥室，陳默的手機隨意放在床頭，屏幕還亮著，上麵是一張瑤瑤三歲時的照片，笑得像個小太陽。原來，他剛才是在看女兒的照片。那份故作輕鬆的拒絕背後，是剜心割肉般的不舍。
那一刻，蘇念沒有任何嫉妒或不快，反而湧起一股強烈的心疼。她心疼陳默的隱忍，更心疼那個許久未見、如今似乎處境尷尬的瑤瑤。一個決定在她心中迅速成型。
第二天一早，蘇念對陳默說要去閨蜜家坐坐，便出了門。她沒有去閨蜜家，而是按照依稀記得的地址，找到了陳默前妻的住處。開門的前妻看到蘇念，明顯愣住了，臉上閃過一絲複雜與尷尬。
蘇念語氣平靜，帶著不容置疑的溫和：“我來接瑤瑤回家。”
前妻再婚的丈夫顯然不願接受這個“拖油瓶”，瑤瑤背著一個小小的書包，低著頭站在門後，像一株缺乏陽光的小草。看到蘇念，她的大眼睛裡充滿了茫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
“走吧，瑤瑤，我們回家。”蘇念向她伸出手，笑容溫暖而堅定。
一路上，瑤瑤都很安靜。蘇念試著找話題，問她喜歡吃什麼，喜歡玩什麼。小姑娘隻是簡短地回答。直到路過一個櫥窗，裡麵掛著一條精美的漢服馬麵裙，瑤瑤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小聲地、仿佛自言自語般說了一句：“我們班小雨也有……真好看，我從來沒穿過呢。”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蘇念把這句稚氣的話，牢牢地記在了心裡。
她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帶著瑤瑤去了本市最大的商場，徑直找到了那個漢服專櫃。她讓瑤瑤自己挑選喜歡的顏色和紋樣，最終，一條繡著纏枝蓮紋的藏藍色馬麵裙被精心包好，價值三百多，蘇念眼都沒眨。
當陳默下班回家，推開門的瞬間，他愣住了。
客廳裡，暖黃的燈光下，瑤瑤正穿著那條嶄新的、華美的藏藍色馬麵裙，有些羞澀又難掩興奮地轉著圈。裙裾飛揚，上麵的纏枝蓮紋仿佛活了過來，襯得小姑娘的臉蛋光彩照人。而蘇念，他懷著身孕的妻子，正半蹲在地上，細心地為瑤瑤整理著裙擺的褶皺，嘴角噙著溫柔滿足的笑意，額角甚至因為忙碌而滲出細密的汗珠。
“爸爸！”瑤瑤看到陳默，驚喜地叫出聲。
陳默的目光從女兒燦爛的笑臉，移到蘇念汗涔涔卻寫滿幸福的臉上，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眼眶瞬間通紅。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蘇念站起身，走到他麵前，仰頭看著他，眼神清澈而堅定，她輕輕握住他的手，聲音溫柔得像春天的風：“愣著乾什麼？我們的閨女回家了，你不高興嗎？”她頓了頓，一字一句，清晰地傳入陳默耳中，也傳入一旁悄悄豎起耳朵的瑤瑤心裡：“我沒有十月懷胎，就白得了這麼大一個漂亮閨女，這是老天爺給我的福氣。以後，瑤瑤就是我的親閨女，後媽，也是媽。”
陳默的淚水終於忍不住滾落下來，他反手緊緊握住蘇念的手，另一隻手將她和瑤瑤一起攬入懷中。這個擁抱，充滿了失而複得的感激，更有對懷中這個善良女人無儘的疼惜與敬愛。
瑤瑤依偎在蘇念身邊，小手悄悄抓住了蘇念的衣角，仰起小臉，看著蘇念，第一次主動地、清晰地、帶著試探和一點點依賴地輕聲問：“阿……阿姨，這裙子，好看嗎？”
“好看，我們瑤瑤穿什麼都最好看。”蘇念撫摸著她的頭發，眼中是毫無保留的喜愛。
那一刻，無形的隔閡在溫暖的燈光下悄然消融。血緣或許定義了生命的起源，但真心，才能為靈魂縫製最貼身的衣裳。這條馬麵裙，不僅僅是件禮物，更是蘇念用愛與尊重，為這個重新團聚的家，為這個她認定的女兒，披上的第一件、也是最珍貴的一件“心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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