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島與微光八）
意識在粘稠的黑暗與灼熱的清醒間浮沉。沈墨感覺自己像被浸在溫水裡，四肢百骸沉甸甸的，使不上半分力氣。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酸痛的肌肉，喉嚨乾得像要裂開。房間裡一片死寂，隻有自己粗重而滾燙的呼吸聲，證明著時間仍在流逝。
就在這昏沉的迷障中，枕邊，一點微弱的、熟悉的光亮，如同遙遠海岸線上孤獨的燈塔，固執地穿透了她緊閉的眼瞼。
是手機屏幕。
那光亮短暫地亮起，又熄滅。過了一會兒，再次頑強地亮起。
她幾乎是用儘了全身的力氣，才將虛軟的手臂從被子裡挪出來，摸索到那冰涼的機身。指尖傳來的觸感都變得有些模糊和遲鈍。她拿起手機，屏幕的光刺得她眼睛生疼，模糊的視野裡，那個熟悉的頭像旁邊，帶著一個小小的、紅色的數字標識。
是林哲。
她劃開屏幕，需要好幾次嘗試，手指才準確地點進了對話框。
最新的一條信息，是半個小時前。
“沈墨，你怎麼樣？”
“退燒藥吃了嗎？”
“需要什麼嗎？我可以幫你叫外賣。”
往上翻，是更早一些的，帶著顯而易見的擔憂：
“一直沒回信息，有點擔心你。”
“症狀是不是加重了？”
最早的一條，是在她昨天下午沒有回複他之後，隔了許久發來的：
“好好休息，多喝水。”
簡短的文字，在此刻被病痛無限放大的感官裡，卻像是一塊塊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層層疊疊的、酸澀而溫熱的漣漪。他不是僅僅出於禮貌的問候，他是真的在擔心。在她獨自與病毒抗爭的這片孤寂海域裡，另一座島嶼，正持續地發送著關懷的信號。
她看著那些文字，眼眶莫名地發熱。想要回複，想告訴他很難受，渾身無力，發著低燒。但打字的動作變得異常艱難，手指不聽使喚，思緒也像是纏繞在一起的亂麻。
最終，她隻極其緩慢地、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敲下了三個字：
“有點暈……”
幾乎是信息發送成功的瞬間，對話框頂端就顯示了“對方正在輸入…”。那跳動的提示，像一顆微弱卻規律的心跳，隔著網絡，隔著病痛，隔著兩座孤島之間無形的海域，一下，一下，敲打在她的意識裡。
他很快回複了，內容簡潔而具體：
“體溫多少？有藥嗎？地址再發我一遍，怕記錯。”
他沒有問太多虛的，直接切入了最實際的問題。這種務實，在此刻反而給了沈墨一種奇異的支撐感。她掙紮著，用儘最後的清醒，將體溫和“有藥”兩個字發過去，又將住址重新複製發送。
“收到。彆怕，按時吃藥，多喝溫水。我就在手機這邊。”他回複。
“彆怕”。這兩個字，像一雙溫暖而穩定的手，輕輕托住了她不斷下墜的意識。她沒有再回複，也沒有力氣了。隻是將手機屏幕按滅，緊緊握在手裡，仿佛那冰涼的機身能傳遞過來一絲令人安心的力量。
身體依舊被病痛折磨著，酸痛，乏力，頭暈目眩。但心底那片因為孤獨和無助而蔓延的冰冷荒原，似乎被這斷續閃爍的微光照亮了一角。她知道，在城市的另一端，有一個人，正透過這小小的屏幕，關注著她的狀況。
她不再是一個人，在絕對的寂靜中硬扛。
兩座孤島，並未連接，依舊獨立地漂浮在各自的海域，承受著風浪。但此刻，它們之間那束由手機屏幕維係著的微光，卻穿透了病痛與距離的迷霧，成了一條無形的、柔韌的紐帶。
沈墨蜷縮著，將滾燙的額頭抵在冰涼的手機外殼上，昏昏沉沉地再次睡去。這一次，纏繞她的不再全是無助的黑暗，那握在掌心的、偶爾會因新消息傳入而輕微震動的方塊，像一顆沉睡在孤島心臟旁的、溫暖的種子。
朦朧中，那微光，似乎一直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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