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辭二）
陳晨的求職信在郵箱裡躺了整整兩周後，他終於推開了那家中式旅行社的玻璃門。紅木櫃台後，老板用計算器核對著他的時薪：“接送機12鎊，私人導購抽成15...”
第一個客戶是暴發戶張總一家。小女孩指著倫敦塔橋問：“哥哥，這橋比我們港珠澳大橋長嗎？”陳晨捏著準備好的中英對比資料，張總太太已忙著在朋友圈定位白金漢宮。
深夜回到地下室，他刷到王亞楠在青海湖騎行照片——“清華電子係團建”的旗幟像麵獎狀。陳晨把手機倒扣在枕頭上，床板發出潮濕的黴味。
六
林秋燕的會計賬簿開始出現英鎊符號。為填補兒子在倫敦的缺口，她接手了三家小公司的外賬。某個對賬到淩晨的冬夜，她看見王亞楠父親蹬著三輪車經過——車鬥裡裝滿待銷毀的會計憑證，頂上是清華錄取通知書的複印件。
“我兒子在倫敦金融城實習。”林秋燕對客戶說。其實陳晨正帶著旅遊團在哈羅德百貨代購，腰包裡塞著各種會員卡。當曾經的中學同學來倫敦留學時，他悄悄把朋友圈權限設為“不可見”。
春節視頻，陳晨背景是精心布置的公寓客廳——實際取自旅行社宣傳片。林秋燕配合著表演，掛斷後修改起兒子的求職簡曆：把“客戶服務”改成“跨境資源整合”，將導遊經曆包裝成“文旅項目運營”。
七
轉折發生在三月一場雨夜。陳晨接待某央企考察團時，意外遇見來出差的王亞楠。兩人在碎片大廈觀景台重逢，窗外泰晤士河倒映著王亞楠胸前的工牌——某國家重點實驗室研究員。
“我參與了5g基站的研發。”王亞楠遞來的名片夾著清華校徽書簽。陳晨摸出自己的名片，旅行社ogo在雨中洇成團墨跡。
那晚他破天荒走進酒吧。醉眼朦朧中，王亞楠的朋友圈更新了在劍橋交流的照片，配文是“牛頓蘋果樹下的靈感”。而陳晨的相冊裡，同樣的樹下來過十七個旅遊團。
八
林秋燕的頭發是在收到兒子快遞那天開始花白的。包裹裡是陳晨的畢業證書——二等二學位，相當於國內普通二本。她摸著燙金校徽，突然想起四年前機構顧問的承諾：“保證前百名校”。
更殘酷的比較發生在家屬院拆遷時。王亞楠家因“人才引進”獲得額外補償，而陳晨的海外學曆在縣城人才市場隻值月薪四千。林秋燕翻出塵封的計算器：投資回報率200。
秋風再起時，陳晨拖著去時那兩隻行李箱歸來。隔離酒店窗外，王亞楠正作為“優秀校友”在母校演講。林秋燕突然明白：有些鍍金，不過是在真實差距外裹了層金箔——風雨來時，最先剝落的便是這層虛妄的光澤。
月光照進行李箱的縫隙，那裡塞著陳晨在旅行社獲得的“最佳服務獎”獎狀。墨跡已開始褪色，像某個被過度美化的童話，正在現實的秋風裡片片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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