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老師苦笑:“不就是生搬硬套嘛。講杠杆原理,就說要團結協作;講電路,就說要遵守規則。牽強附會,自己都覺得彆扭。”
李文才何嘗不知。但他隻能安撫:“大家克服一下,找找切入點,關鍵是過程性材料要齊全,教案裡要體現,聽課記錄要有評價,要有學生反饋……”
正說著,他收到一條微信,是班裡物理課代表發來的,一個很聰明但有點內向的男孩:“李老師,您最近很忙嗎?上次問您的那道關於電磁感應的題,您還沒給我講。我看您辦公室總是很多人……”
看著這條信息,李文才的心像被針紮了一下。他想起那個男孩,眼睛裡有和他年輕時一樣對物理世界的好奇和癡迷。而他,這個曾經的物理老師,卻在為如何把思政元素像貼膏藥一樣貼到物理課上而絞儘腦汁。
下午,他因為上報的“課程思政”案例數量不夠,被教育局相關科室在電話裡不點名地批評了一句:“李主任,你們學校是示範校,工作要走在前麵啊,思想上要重視起來!”
就這一句輕輕的批評,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放下電話,走到窗邊,看著操場上奔跑的學生。他想起自己評上副高七級時的喜悅,不是因為工資能漲一點,而是覺得這是對他專業能力的認可。可這份認可,與他現在做的這些事,有什麼關係呢?他的專業是物理,是教書育人,不是寫材料,不是造台賬,不是演戲。
一個念頭,清晰而堅定地冒了出來:回去。回到講台上去。
第五章:歸去
副高職稱正式批複下來的第二天,李文才寫好了辭職信。
他沒有過多解釋,隻說自己能力有限,不堪教導主任的重任,希望辭去行政職務,回歸教學一線,專心教書。
消息傳出,全校嘩然。有人說他傻,好不容易評上副高,當了主任,說不要就不要了;有人說他清高,受不了氣;也有人在私下裡,對他豎起了大拇指。
校長看著他的辭職信,沉默了很長時間。他了解李文才,知道這不是一時衝動。
“文才,想好了?”校長問。
“想好了。”李文才回答得很平靜。
“我知道,你受委屈了。”校長歎了口氣,“有些事,我也沒辦法。上麵千條線,下麵一根針,我們都得接著。你……回去教書也好,安靜。”
校長的爽快,或許也包含著一種無奈的理解。
交接工作的那幾天,李文才把辦公室收拾得乾乾淨淨。他把那些精心裝訂的台賬、彙編、總結,整整齊齊地碼進檔案櫃,像封存一個時代。
他重新拿起那本邊角已經磨損的物理課本,一頁一頁地翻著。那些熟悉的公式、定律、實驗圖,仿佛帶著溫度,熨帖著他疲憊的心靈。
尾聲:講台
周一,清晨第一節課的鈴聲響起。
李文才穿著那件洗得有些發白的舊夾克,拿著教案和物理課本,走進了初三二)班的教室。
教室裡瞬間安靜下來。學生們看著他,眼神裡有些好奇,有些驚訝。他不再是那個行色匆匆、總在開會、眉頭緊鎖的“李主任”了。
他走到講台前,放下書本,目光掃過一張張年輕的臉龐。他看到那個物理課代表,男孩的眼睛亮了一下。
李文才沒有立刻講課。他拿起一支粉筆,轉身在黑板上畫了一條直線。
“今天,我們不講新課。”他聲音平和,帶著一種久違的鬆弛,“我們來講講,這條線。”
“在數學上,它是最簡單的圖形。但在物理世界裡,它可以代表光走過的路徑,代表物體勻速運動的軌跡,代表時空的平坦結構。它可以無限延伸,指向我們未知的宇宙。”
他頓了頓,看著學生們入神的眼睛。
“我們學習物理,就是學習如何在這紛繁複雜的世界裡,找到最簡潔、最本質的那條線。它叫規律,叫真理。它不因為檢查而改變,不因為台賬而增刪。它就在那裡,等著我們去發現。”
陽光從窗戶斜射進來,照在講台上,粉塵在光柱中飛舞。李文才拿起粉筆,開始在黑板上推導公式,他的動作沉穩而流暢,仿佛從未離開過。
窗外,學校的廣播裡可能還在通知著什麼會議,遠處的辦公樓裡,新的材料和表格可能正在誕生。但在這間教室裡,隻有粉筆劃過黑板的沙沙聲,和一群探尋真理的年輕心靈。
李文才深吸一口氣,感受著胸腔裡久違的充實與平靜。
他知道,他終於回來了。回到了他最初的,也是最終的講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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