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雪十一）
時光荏苒，轉眼小雨已滿三歲，到了該上幼兒園的年紀。
按照入園要求，需要提供近期的體檢證明。一個周六的早晨，全家一起去了社區醫院。體檢過程很順利，小雨比同齡孩子稍瘦小些，但各項發育指標都在正常範圍內，心臟術後恢複得也很好，聽診時隻有極輕微的雜音。
“孩子很健康，”醫生笑著在體檢表上蓋章，“下周一就可以來取正式報告了。”
周一早上，趙偉送安安去小學後，順路去取了報告。他把裝著報告的牛皮紙袋隨手放在玄關的櫃子上，便匆匆趕去上班了。
林靜送小雨去臨時托管後，回家開始日常的打掃。當她擦拭玄關櫃時，目光落在了那個牛皮紙袋上。出於一種母親本能的好奇，她抽出報告，想再看看醫生手寫的那些注意事項。
紙張窸窣作響，她逐行看著身高、體重、視力、心肺功能……一切正常。直到她的目光落在血型那一欄。
「血型：ab型」
林靜的手指頓住了，像是被那簡單的兩個字母釘在了原地。
她是o型血。趙偉是a型血。這是他們婚檢時就清楚的。
o型血和a型血的父母，怎麼可能生出ab型血的孩子？
生物學上最基礎的知識像一把冰冷的錐子，瞬間刺穿了她這兩年多來逐漸構建起的平靜與確信。客廳裡溫暖的陽光，窗外孩子們的嬉笑聲，仿佛都在這一刻褪去了顏色，隻剩下耳邊嗡嗡的鳴響。
她扶著櫃子，穩住有些發軟的身體，腦子裡一片混亂。
鑒定報告……那份早已被她撕碎的鑒定報告，隻證明了小雨和她與趙偉無血緣關係。趙偉的解釋是——小雨是他前女友蘇媛的孩子。
可如果趙偉是孩子的生父，血型絕不可能出現ab型。
那麼，小雨到底是誰的孩子？
趙偉知道嗎？他是一直在用一個謊言掩蓋另一個更大的謊言？還是說，連他自己也被蒙在鼓裡？
無數個疑問像沸騰的氣泡，在她腦海中翻滾。她想起趙偉講述蘇媛時的痛苦與愧疚，想起他看著小雨時那複雜難言的眼神，想起他堅持收養時的決絕……那些畫麵此刻都帶上了新的、令人不安的色彩。
她幾乎是踉蹌著走到書房，反鎖了門，背靠著門板滑坐在地上。心臟在胸腔裡劇烈地跳動，撞擊著肋骨，發出沉悶的回響。
她該怎麼辦？
拿著這份報告去質問趙偉？戳破他可能自己都不知道，或者刻意隱瞞的真相？然後呢？這個剛剛從風雨中穩定下來的家，這個好不容易才找到平衡的四口之家，會不會在頃刻間分崩離析？
還是裝作不知情？將這份報告悄悄藏起，繼續維持表麵平靜的生活，繼續做小雨的媽媽，繼續做那個被蒙在鼓裡或者自願被蒙蔽的妻子？
眼淚毫無預兆地湧了上來，模糊了視線。她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與背叛。不是針對小雨——那個孩子是無辜的，她早已是她生命的一部分——而是針對趙偉，針對命運這雙翻雲覆雨的手。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接著是趙偉有些疑惑的呼喚：“靜靜？你在家嗎？門怎麼鎖了？”
林靜猛地回過神，慌忙擦乾眼淚，深吸了幾口氣，努力讓聲音聽起來正常：“來了，剛在找點東西。”
她打開門，看到趙偉站在門口，臉上帶著工作後的疲憊，還有一絲關切。
“怎麼了？臉色這麼白？不舒服嗎？”他伸手想探她的額頭。
林靜下意識地偏頭躲開了。“沒事，可能有點累。”她勉強笑了笑，目光越過他，看向玄關櫃子上那個依舊靜靜躺著的牛皮紙袋。
趙偉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哦，體檢報告取回來了。小雨沒問題吧？”他說著，走過去拿起了報告。
林靜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緊緊盯著他的動作。
趙偉抽出報告，目光快速掃過，臉上露出放心的笑容：“果然沒事，這下幼兒園報名就沒問題了。”他的視線似乎也在血型那一欄停留了一瞬，但表情沒有任何變化，極其自然地翻過了那一頁，將報告塞回了紙袋。
“晚上想吃什麼？我來做。”他轉向林靜，語氣輕鬆。
那一刻，林靜幾乎可以肯定——趙偉知道。
他知道血型不符意味著什麼。而他選擇了沉默，選擇了維持現狀。
一種複雜的情緒在她心中翻湧，有憤怒，有失望，有困惑，但奇怪的是，也有一絲……釋然？
他知道了，卻依然如此平靜，依然將小雨視作親生，依然在為這個家奔波操勞。這是否意味著，無論生物學上的真相多麼不堪，對他而言，這個家、這兩個孩子，才是唯一重要的現實？
晚上，林靜哄睡了小雨。小姑娘睡前摟著她的脖子，軟軟地在她臉上親了一口，帶著奶香味的氣息噴在她耳邊：“媽媽，晚安，愛你。”
那一刻，所有關於血型、關於真相的掙紮，仿佛都變得不再重要。
她回到臥室，趙偉正靠在床頭，卻沒有看書，隻是望著窗外漆黑的夜空出神。床頭櫃上，放著那份體檢報告。
林靜走過去，沒有看報告，也沒有質問。她隻是掀開被子，在他身邊躺下，輕輕握住了他放在身側的手。
趙偉的身體微微一顫，轉過頭看她，眼神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有些脆弱。
“靜靜，我……”
“睡吧。”林靜打斷他，閉上了眼睛，手卻更緊地握住了他的，“明天還要送安安去興趣班。”
有些真相，或許不必急於揭開。有些風雨，或許可以共同沉默地抵禦。
至少在今夜，在這個被燈光暈染出溫暖輪廓的房間裡，他們依然是彼此依靠的夫妻，是兩個孩子的父母。這份由日日夜夜構築而成的真實，比一張薄薄的體檢報告，更有分量。
至於未來……就交給未來吧。
林靜感覺到趙偉反手握住了她，力道很大，帶著一種無聲的感激與承諾。
窗外，夜涼如水。而掌心的溫度，足以抵禦一切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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