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雪十二)
體檢報告像一塊被悄悄投入湖麵的石子,表麵上沒有激起多少漣漪,水下卻暗流湧動。
日子照舊過著。趙偉依舊每天早起準備早餐,送安安上學,然後趕地鐵上班。林靜依舊接送小雨去幼兒園,處理工作,操持家務。他們依舊會在周末帶孩子們去公園,晚上一起看動畫電影。在安安和小雨麵前,他們依舊是那對默契、偶爾為教育問題拌嘴的尋常父母。
但有些東西,確實不一樣了。
林靜發現自己開始不由自主地觀察,用一種新的、帶著探究意味的目光。她觀察趙偉給小雨梳頭時手指的輕柔,觀察他教安安騎車時專注的側臉,觀察他深夜在書房加班時映在牆上的剪影。她試圖從這些日常的碎片裡,拚湊出他內心真實的地形圖。
她注意到,趙偉似乎比以前更加沉默了些。飯後,他常常會一個人站在陽台,望著樓下車水馬龍的街道,久久不動。有一次,林靜半夜醒來,發現身邊空著,走出臥室,看見書房門縫裡透出微弱的光。她輕輕推開門,看見趙偉坐在書桌前,麵前攤開的正是那份體檢報告。他並沒有在看,隻是盯著虛空中的某一點,眼神裡是她從未見過的茫然與沉重。
他沒有發現她。林靜悄悄退了出來,心裡那根刺,仿佛又往深處紮了幾分。他果然是在意的。這份在意,是因為被欺騙的憤怒,還是因為某種幻滅的失落?抑或是,在擔憂某個可能被揭穿的、更不堪的真相?
同時,林靜也在更仔細地端詳小雨。這個她傾注了無數心血、早已視若己出的女兒。小姑娘眉眼長開了些,那份酷似蘇媛的明媚裡,似乎又糅合了彆的、更堅毅的線條。她的血型是ab型,她的生物學父親,會是一個怎樣的人?趙偉認識他嗎?蘇媛和那個人之間,又有著怎樣的故事?
這些問題像幽靈一樣,盤旋在林靜的腦海裡,尤其在夜深人靜時,格外清晰。
一天晚上,給孩子們講完睡前故事,林靜回到客廳,發現趙偉正拿著手機,眉頭緊鎖。見她出來,他下意識地將手機屏幕按熄了。
“在看什麼?”林靜狀似無意地問,在沙發另一端坐下。
“沒什麼,工作郵件。”趙偉將手機放到一旁,揉了揉眉心,“有點累。”
空氣裡彌漫著一種小心翼翼的回避。
林靜沒有追問。她拿起遙控器,打開了電視,隨便調到一個正在播放家庭倫理劇的頻道。劇裡的夫妻正因為猜忌和隱瞞而激烈爭吵。
趙偉的目光落在電視屏幕上,又很快移開,顯得有些坐立不安。
“我……去洗個澡。”他站起身,幾乎是逃離了客廳。
林靜看著他的背影,心裡一陣發涼。他們之間,什麼時候開始需要這樣相互試探、彼此躲閃了?那個曾經可以分享一切、包括脆弱和不堪的伴侶,似乎被一層無形的隔膜包裹了起來。
這種僵持的狀態,在幾天後的一個傍晚被意外打破。
林靜在清理書櫃頂層的舊雜誌時,一個泛黃的、邊角磨損的信封從一摞舊報紙裡滑落出來。信封上沒有署名,也沒有地址,隻是虛虛地封著口。
鬼使神差地,她打開了信封。
裡麵隻有一張薄薄的信紙,上麵的字跡娟秀而陌生,是女性的筆跡。信很短,沒有稱呼,也沒有落款,隻有寥寥數語:
「偉:孩子不是你的。我騙了你,利用了你。對不起。但她需要活下去,求你。這是我唯一,也是最後的請求。」
日期,模糊不清,但大致是在小雨出生前後。
信紙從林靜顫抖的手中飄落,像一片枯葉,無聲地落在地毯上。
原來如此。
原來趙偉早就知道。他可能是在某個時刻,收到了這封沒有寄件人的信;或者,是在蘇媛離世前後,通過彆的途徑知曉了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