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漸深,陽光褪去了夏日的酷烈,變得溫煦而明亮,像一塊融化了的、流淌著的琥珀,透過寬大的落地窗,灑滿了客廳靠近陽台的一角。那裡,不知何時,重新支起了一個原木畫架,旁邊放著顏料箱和筆洗,雖然使用痕跡尚新,卻為這個充滿現代氣息的家,增添了一抹沉靜的藝術氛圍。
小傅曦在育兒嫂張姐的陪伴下,在鋪著厚地毯的客廳中央,專注地研究著一輛可以推著走的木質小鴨子車,發出“嘎嘎”的清脆聲響和興奮的“啊啊”聲。林曉悠則獨自坐在畫架前的折疊椅上,麵前是一幅剛剛起稿的素描。
畫紙上,勾勒的是一個嬰兒側臥的輪廓,線條還有些生澀,甚至帶點猶豫的顫抖。她已經很久沒有正式畫畫了,手指握住炭筆的感覺既熟悉又陌生。懷孕後期,因為身體笨重和不便,她放下了畫筆;生產後,更是被新生兒的各種需求淹沒,無暇他顧。如今,生活終於給了她喘息的空間,但重新拾起,卻需要克服一種近乎“技藝生疏”的怯懦。
她試圖回憶起兒子睡著時那安詳如天使的模樣,想要捕捉那份柔軟和寧靜,但筆下的線條卻總是不夠流暢,無法完美表達出她心中的影像。她微微蹙著眉,幾次用橡皮擦去不滿意的部分,畫紙邊緣都顯得有些毛糙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如同細微的蛛網,悄悄纏繞上心頭。
是不是……再也畫不好了?這個念頭一閃而過,讓她心頭微微一沉。
就在這時,一股濃鬱而醇厚的咖啡香氣,悄然驅散了鬆節油和炭筆的味道,縈繞在她鼻尖。緊接著,一隻骨節分明、修長有力的手,端著一隻白色的瓷杯,穩穩地遞到了她的眼前。杯中是剛剛衝泡好的拿鐵,奶泡打得極其細膩綿密,上麵還用可可粉拉了一個簡單卻精致的心形。
林曉悠微微一怔,抬起頭。
傅景淵不知何時來到了她身邊,他應該是剛結束一個短暫的工作電話,身上還穿著在家辦公時常穿的深灰色羊絨衫,襯得他肩寬腰窄,氣質溫和。他沒有說話,隻是將咖啡又往前遞了遞,眼神溫和而帶著鼓勵,仿佛在說:“休息一下。”
那一瞬間,林曉悠心中那點因挫敗感而生的細小陰霾,仿佛被這杯適時出現的、帶著心形拉花的咖啡和丈夫沉靜的目光,輕輕拂去了。她放下炭筆,接過溫熱的咖啡杯,指尖傳來的溫度恰到好處,暖意順著指尖一直蔓延到心裡。
“謝謝。”她輕聲說,低頭小啜了一口。咖啡的微苦與牛奶的香醇完美融合,口感順滑,是她最喜歡的比例和溫度。他連這個都記得。
傅景淵沒有離開,也沒有對她的畫作發表任何評價——無論是鼓勵還是指導。他隻是靜靜地站在她身側,目光也投向那幅尚未完成的素描,然後,又落回她微微泛著苦惱的側臉上。
“慢慢來,不著急。”他低沉的聲音在安靜的午後顯得格外清晰有力,“手感需要時間找回。重要的是,你重新坐在這裡了。”
這句話,平淡無奇,卻像一把鑰匙,精準地打開了林曉悠心中那把自我懷疑的鎖。是啊,比起畫得好不好,更重要的是,她終於再次為了自己,坐到了畫架前。這個過程本身,就具有非凡的意義。
他理解她此刻的掙紮,並非源於對技藝的苛求,而是對那段被迫中斷的時光、對那個可能變得陌生的自己的些許不安。他的沉默陪伴和這杯恰到好處的咖啡,是一種無聲的肯定與支持:無論你畫得如何,你選擇重新開始這件事,本身就值得讚賞。
林曉悠又喝了一口咖啡,感覺那溫熱的液體不僅暖了胃,似乎也給她注入了一絲新的勇氣和平靜。她放下杯子,重新拿起炭筆,再次看向畫紙時,眼神裡的猶豫消散了不少,多了一份沉靜的專注。
傅景淵依舊沒有打擾她。他走到不遠處的單人沙發旁坐下,隨手拿起一本之前看到一半的商業周刊,卻沒有翻開,隻是那麼安靜地坐著,像一座沉靜的山,守護著這一隅的寧靜與專注。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強大的精神支撐。
陽光緩緩移動,將畫架和她的身影拉出長長的、溫暖的影子。客廳裡,隻有炭筆在紙上摩擦發出的“沙沙”聲,偶爾夾雜著兒子玩玩具時開心的咿呀聲,以及傅景淵偶爾翻動書頁的輕微聲響。這些聲音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曲平淡卻異常溫馨的家庭協奏曲。
林曉悠沉浸在線條與光影的世界裡,漸漸找回了那種久違的、心流湧動的感覺。筆下的線條開始變得鏗定、流暢起來,那個沉睡嬰兒的輪廓和神態,慢慢在紙上生動、清晰。
不知過了多久,當她終於放下炭筆,長舒一口氣,對這幅起稿感到基本滿意時,才恍然驚覺,傅景淵竟然一直坐在那裡陪著她。他似乎處理完了郵件,此刻正靠在沙發裡,閉目養神,陽光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投下柔和的光影,神情放鬆而安寧。
而她手邊那杯咖啡,不知何時被他悄悄續上了,依舊保持著適宜入口的溫度。
一股難以言喻的感動充盈著林曉悠的心間。這個午後,他沒有安排任何浪漫的約會,沒有送上昂貴的禮物,隻是在她需要的時候,遞上一杯溫度剛好的咖啡,然後給予她最長情的、不打擾的陪伴。
這種支持,無聲卻有力,它尊重她的夢想,理解她的困境,守護她的空間。它比任何語言都更能告訴她:去做你想做的事,我會在這裡。
她拿起畫筆,在畫紙的角落,悄悄畫下了一個小小的咖啡杯輪廓,旁邊是一個簡筆的心形。這將是她這幅畫作裡,一個獨屬於他們夫妻二人的、溫暖的秘密印記。
這個重拾畫筆的午後,因為有了他遞來的那杯咖啡和那份沉靜的守護,變得格外不同。它不僅僅是藝術愛好的回歸,更是一次心靈的療愈與充電,讓她確信,在妻子和母親的角色之外,她依然可以安然地做自己,並且,始終有人在她身後,為她遞上一杯溫暖的咖啡,守護著她的夢想與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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