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再難，學還是得上。學堂是我唯一能喘口氣的地方，雖然那口氣也喘得不咋舒暢。
我的書包，還是媽媽最早給我縫的那個，洗得發白，邊角都磨得起毛邊了，背帶也接了一截。班裡好多同學都換新書包了，那種城裡買的，上麵印著花啊卡通人的，好看得很。我不眼氣，能有個書包用，就不錯了。
那天放學，我和小燕燕一路，沿著田坎邊邊往回走。春天了，田裡頭水汪汪的，剛插下去的秧苗綠生生的。有幾個男娃兒在水溝裡頭摸泥鰍，搞得一身泥巴，嘻嘻哈哈的。
我也沒在意，隻顧著低頭趕路，想早點回去，晚了又怕奶奶罵。
走到半路，感覺書包好像動了一下。我沒太在意，以為是走路晃的。又走幾步，又動了一下，好像裡頭有啥東西在拱。
我心裡頭咯噔一下，站住了。把書包從背上卸下來，拎在手裡頭看。
布書包一沉一沉的，裡頭果然有東西在動！
我汗毛有點立起來了，趕緊把書包放到地上，手有點抖地解開那個舊扣子。
剛掀開一條縫，一條黑乎乎、滑溜溜的東西猛地從裡頭竄出來，啪嗒一聲掉在泥巴路上，扭來扭去！
是泥鰍！好大一條！
我嚇得往後一跳，尖叫都卡在喉嚨裡了。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書包裡又接二連三地掉出好幾條泥鰍，有的小點，有的大點，全都粘著泥巴，在路麵上拚命扭動。
我整個人都傻了，看著地上那一攤扭動的黑玩意兒，又看看我那空癟癟、沾滿了泥水的舊書包，腦子裡一片空白。
咋回事？我書包裡咋會有泥鰍？
小燕燕也嚇到了，指著地上：“萍萍，你……你書包咋個……”
旁邊田坎上那幾個摸泥鰍的男娃兒，突然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笑得前仰後合，捶胸頓足。
“哈哈哈！看嚇到沒！臉都白咯！”
“唐萍萍，送你泥鰍回家煮湯喝！還不快撿起來！”
“背時女娃子，嚇死你！”
我一下子明白了。肯定是剛才路上碰到他們的時候，他們趁我不注意，偷偷把摸來的泥鰍塞進我書包裡了！
一股火氣混著委屈猛地衝上我腦殼頂。我的書！我僅有的那兩本課本和本子！肯定全都被打濕了，弄臟了！
我慌忙把書包徹底打開，把裡頭的東西全都倒出來。果然，語文書和算術本濕了一大片，封麵上沾滿了黏糊糊的泥巴，還有一股子土腥味和泥鰍的腥氣。本子裡寫的字都糊開了，黑乎乎一團。
“我的書……”我聲音都帶了哭腔，手忙腳亂地想用袖子去擦，結果越擦越臟，爛糟糟的一團。
那幾個男娃兒笑得更厲害了。
“喲，還哭鼻子咯！”“爛書有啥好心疼的，反正你也讀不起！”“賠錢貨讀啥子書嘛！回家喂豬去算咯！”
小燕燕氣得臉通紅，衝著他們喊：“你們乾啥子！欺負人！”
那幾個男娃兒衝我們做鬼臉，抓起地上的稀泥巴就往我們這邊扔：“就欺負！咋個嘛！兩個賠錢貨！略略略~”
泥巴點子濺到我身上、臉上，冰涼冰涼的。我看著地上還在扭的泥鰍，看著手裡爛糟糟的書本，聽著那些刺耳的笑聲和罵聲，眼淚再也忍不住了，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我不敢跟他們吵，也吵不過。隻能蹲下去，把臟了的書和本子撿起來，小心翼翼地抖掉上麵的泥巴和臟水，又把那條最罪魁禍首的空書包也撿起來，上麵也全是泥。
小燕燕幫我一起撿，一邊撿一邊罵那些男娃兒。可他們早就笑著跑遠了，像打贏了仗一樣。
我抱著我那濕漉漉、臟兮兮的書包和課本，一路走一路哭。不是因為被泥巴扔了，也不是因為他們罵我，是因為我的書壞了。這是我最寶貝的東西了，弄成這樣，回家咋個辦？奶奶看到，肯定又要罵我敗家，說不定還會借此不讓我讀書了。
快到家的時候，我都不敢進門，躲在屋後頭的草垛子邊上，拚命想用衣服把書擦乾，可是越擦越爛，字都看不清了。眼淚滴在書本上，把那些糊掉的字跡暈開得更厲害。
最後，我還是得硬著頭皮進去。果然，奶奶一眼就看到了我一身泥和手裡爛糟糟的書。
她眼睛一瞪，那陰陽臉瞬間就沉了下來：“你又死到哪裡去滾了一身泥？書咋成這個鬼樣子了？你個砍腦殼的！一點都不愛惜東西！這書不要錢啊？老娘哪點來的錢給你敗！”
燒火棍又來了。
我抱著頭，沒解釋，也沒哭出聲。心裡頭木得很。
那天晚上，我趁著灶孔裡還有點火光，把書本攤開在旁邊，想把它烤乾。火苗一跳一跳的，映著書上那些糊掉的字和乾掉的泥巴印子。
我看著那些再也看不清的字，覺得心裡頭某個地方，好像也跟這些書一樣，被弄得又臟又濕，再也烤不乾了。學堂那一點點能喘的氣，好像也被這幾條臭泥鰍給堵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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