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老師給的那支毛筆,成了我書包裡最金貴的東西。我用舊布條把它包了又包,放在最底下,輕易舍不得拿出來用。隻有等到冉老師的寫字課,才小心地拿出來,蘸一點點墨,在廢報紙上比劃。
那墨汁是冉老師自己用鍋底灰和膠熬的,裝在個破瓦罐裡,臭得很,但我們都當個寶貝。平時上課,他就把瓦罐放講台上,誰要寫就去蘸一點。
那天下午,又是寫字課。輪到我們大組值日,下課了要打掃教室。我心裡還想著冉老師上節課誇我那個“大”字寫得有勁,有點輕飄飄的,掃地的時候都比平時有勁兒。
和我一起值日的是兩個男同學,毛狗和鐵蛋,就是上次往我書包裡塞泥鰍的那兩個。他們掃得馬馬虎虎,拿著掃把在教室裡追打鬨騰,揚起一地的灰。
我懶得管他們,隻想趕緊掃完回家。我掃到講台邊上,看見那個裝墨汁的破瓦罐還放在那兒,心裡想著等下得提醒冉老師拿走,或者給他送到辦公室去。
剛這麼一想,就聽見“咣當——啪嚓!”一聲響,緊接著就是毛狗和鐵蛋的怪叫。
我心頭一跳,猛地回頭。
隻見講台邊上,那個破瓦罐已經摔在了地上,碎成了好幾片。黑乎乎的墨汁濺得到處都是,講台腿、地上、甚至旁邊的牆壁上,都是密密麻麻的黑點子。毛狗和鐵蛋愣在原地,手裡的掃把都掉了,臉上有點慌。
“哎呀!墨汁!歸一了!完了)”我叫出了聲,趕緊跑過去。
瓦罐摔得稀碎,裡頭剩的墨汁全淌出來了,在地上聚成一灘黑水,還在慢慢往外漫。那股熟悉的臭味更濃了。
毛狗先反應過來,指著鐵蛋:“是他!他推我的!”
鐵蛋臉漲得通紅,梗著脖子:“放屁!是你自己沒站穩撞到講台!”
兩個人互相推諉,吵吵起來,眼看又要動手。
我看著那一地狼藉,心裡急得不行。這墨汁是冉老師自己熬的,他就這麼一點,摔沒了,以後的寫字課咋辦?冉老師知道了肯定很生氣。
“咋個了?吵啥子?”冉老師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他大概是聽到響聲過來了。
毛狗和鐵蛋一下子啞火了,低著頭不敢吭聲。
冉老師走進來,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碎裂的瓦罐和那一大灘墨汁。他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眉頭皺得緊緊的。
“哪個搞的?”他的聲音不像平時那麼溫和了,帶著火氣。
毛狗和鐵蛋互相看了一眼,然後同時抬起手指著我——
“是她!是唐萍萍!她掃地不小心把瓦罐碰到地上了!”“對!就是她!我們看到了!”
我像被雷劈中了一樣,渾身一僵,張大了嘴巴,話都說不出來。血猛地湧上頭頂,耳朵裡嗡嗡響。
“不是……不是我……”我聲音發抖,急得眼淚瞬間就衝了上來,“是他們……他們追打,撞到講台……”
“你亂說!就是你碰掉的!”毛狗惡狠狠地瞪著我。“就是你!賠錢貨!還想賴我們!”鐵蛋也跟著喊。
冉老師看著我們三個,臉色很難看。他看看地上,又看看我們,最後目光落在我身上。我臉上肯定又是眼淚又是灰,狼狽得很。他那眼神裡有生氣,好像還有一點點……失望?
我心裡咯噔一下,比被他直接罵還難受。
“老師,真的不是我……”我哭著說,眼淚滴到地上的墨汁裡,融在一起。
冉老師沉默了一會兒,重重地歎了口氣。那口氣像石頭一樣砸在我心上。
“行了,莫吵了。”他揮揮手,聲音很疲憊,“掃乾淨。碎瓦片小心點,莫割到手。”
他說完,背著手,轉身走出了教室。沒再說彆的,也沒說信誰,沒說不信誰。
毛狗和鐵蛋衝我得意地撇撇嘴,拿起掃把,胡亂把大塊的碎瓦片掃到角落,對那灘墨汁卻不動了。
“黑水水,咋掃嘛?”毛狗嘟囔一句,把掃把一扔,“不管了,回家!”
兩個人像沒事人一樣,一溜煙跑沒影了。
空蕩蕩的教室裡就剩下我一個人,對著那一地烏黑和碎片。
我蹲下去,看著那灘墨汁,眼淚掉得更凶了。不是我乾的,為啥子又是我?就因為我是女娃子?因為我好欺負?冉老師是不是也相信是我乾的了?他是不是後悔把毛筆給我了?
哭了半天,我還是得收拾。我不能讓冉老師明天來上課看到還是這個樣子。
我找不到簸箕,隻好用手去撿那些鋒利的碎瓦片,手指被劃了個小口子,冒出血珠,我也顧不上。然後我又去找來乾稻草和破布,想去吸乾那些墨汁。可墨汁太多了,根本吸不乾,反而把稻草和布都染得漆黑,弄得我手上、衣服上、臉上也全是黑乎乎的墨點,看起來比那些泥鰍還臟。
最後,我隻能用掃把勉強把那灘黑水推開,在地上留下更大一片難看的黑印子。
天都快黑了,我才弄完。看著講台邊上那一大片狼藉的黑印子和角落裡的碎片,我心裡難受得像壓了塊大石頭。
背起書包走出教室的時候,我覺得自己渾身都散發著那股墨汁的臭味。
一路上,我都在想冉老師那個失望的眼神。那支藏在書包深處的毛筆,此刻摸著,也覺得有點燙手了。
墨汁歸一了,好像我心裡剛剛亮起的那一點點星星子,也跟著一起摔碎了,染黑了。
喜歡我留守的十七年請大家收藏:()我留守的十七年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