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冷得邪乎。風吹在臉上,像刀子割肉。地上的霜,白茫茫一層,腳踩上去,嘎吱嘎吱響。
我腳上那雙用草繩捆著的破布鞋,徹底歇菜了。鞋底和鞋幫就靠最後幾根線連著,張著個大嘴,冷風呼呼往裡灌,凍得腳指頭像被貓咬一樣,又麻又痛。走路都得提著氣,生怕一個不小心,整個鞋底就掉下來。
奶奶坐在灶門口烤火,縮著脖子,看都沒看我一眼。我蹭到門口,聲音低得像蚊子叫:“奶……鞋,鞋爛完了……”
她眼皮都沒抬,從鼻子裡哼出一聲:“爛了就爛了,腳杆沒斷就行。哪個娃兒像你那麼費鞋?天生討口子的命!”
我心裡那點指望,啪一下,滅了。我知道,指望她給我買新鞋,那是做夢。指望她給我做?她連自己和爺爺的鞋都是買現成的,或者等哪個姑姑送舊的來,哪肯為我費那工夫?
沒辦法,隻能靠自己。
我想起院壩下麵那片小樹林。村裡人有時候嫌麻煩,破了舊了的東西,懶得往遠處扔,就順手丟那坡下麵。那地方,就是個露天的垃圾堆。
趁著奶奶眯瞪打盹的功夫,我縮著脖子,溜出院壩,順著坡滑下去。
一股說不出的臭味撲麵而來。爛菜葉子、雞毛、碎瓦片、破塑料袋……啥都有,堆得到處都是。冷風一吹,那些臟東西就打著旋兒飛。
我也顧不上臟了,保命要緊。彎著腰,縮著凍得通紅的雙手,在那堆垃圾裡翻找起來。
碎玻璃劃了一下手,冒出血珠子,我也隻是把手放嘴裡嗦一下,繼續翻。心裡就一個念頭:找鞋!找一雙能裹腳的玩意兒!
翻了半天,找到幾隻單隻的,爛得沒法看的。還有小孩穿的虎頭鞋,早就黴爛了。就在我快要絕望的時候,手碰到一個硬邦邦的東西。
扯出來一看,是雙解放鞋!綠色的麵兒都快磨成灰白色了,鞋頭破了個洞,鞋底也磨得差不多了,後跟塌下去一邊。但!它好歹是雙完整的鞋!比我現在腳上這強!
我像撿到寶一樣,趕緊把鞋上的泥巴和臟東西磕打掉,也顧不上臟不臟臭不臭了,直接就往腳上套。
太大了。我的腳塞進去,空蕩蕩的,能再塞進去一個拳頭。走起路來,吧嗒吧嗒,像劃船。但這鞋幫高,能護住點腳踝,裡麵雖然冰涼,但好歹是層膠,能擋點風。
就它了!
我穿著這雙“新鞋”,深一腳淺一腳地從坡下爬上來,心裡有點高興,又有點說不出的酸楚。彆人扔都不要的玩意兒,我當個寶。
奶奶看見我腳上的鞋,撇撇嘴,沒罵,也沒說好。默認了。在她看來,隻要不花錢,咋都行。
鞋的問題暫時解決了,衣服褲子更是老大難。
我身上穿的,全是爸媽以前留在家裡不要的舊衣服。我爸的一件破中山裝,洗得發白,硬邦邦的,穿在我身上像套了個大麻袋,袖子挽起好幾圈還長,下擺都快到我膝蓋了。我媽的一條破褲子,灰撲撲的,褲腰大得能裝下兩個我,隻能用一根粗麻繩死死勒住,勒得肚子上一道紅印子。
這些衣服褲子,早就不知道穿了多少年,補丁疊補丁。有些是奶奶心情好的時候縫的,針腳還算密。大部分,是我自己補的。
針線筐是奶奶的,我得偷偷用。找些顏色差不多的碎布頭,學著大人的樣子穿針引線。
哪那麼容易?針好像專門跟我作對,不是紮不進去,就是紮到我手指頭,血珠一下冒出來,疼得我呲牙咧嘴。線也老是打結,扯都扯不開。好不容易縫上了,也是歪歪扭扭,像條大蜈蚣爬在上麵,難看死了。布也皺成一團,穿在身上硌得慌。
最難補的,是褲襠。
小孩到處爬樹掏鳥窩,蹲地上玩泥巴,褲襠那裡磨得最厲害。再加上布料本來就老化了,特彆容易開線,裂開一個大口子。
補褲襠最難下手,地方彆扭,布料又厚。我笨手笨腳地縫,經常是外麵看著勉強縫住了,裡麵線頭亂成一團,疙疙瘩瘩的,走路都磨大腿根。
最要命的是,我自己經常不知道它什麼時候又開線了。
有一天上學路上,我和小燕燕她們一起走。正走著,毛狗和鐵蛋那幾個討厭鬼從後麵追上來,盯著我屁股看,然後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哄笑。
“哈哈哈哈哈!唐萍萍!你屁股露出來啦!”“快看快看!她的爛褲襠!豁開好大個口子!”“羞羞羞!不要臉!故意露出來給人看吧!”“是不是想勾引男人啊?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