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裡的熱鬨終於散了席。杯盤狼藉,滿桌的骨頭和油汙,空氣裡還飄著酒味、煙味和肉菜的混合氣味,聞久了讓人腦袋發暈。
大伯他們打著飽嗝,叼著煙,又湊到麻將桌邊,嘩啦嘩啦洗牌,看來是要熬年夜。小從和羅豔幫著奶奶收拾碗筷,說說笑笑。五姑和幺叔在逗小九小嫻玩。
我爸蹲在門檻上,悶頭抽煙,煙霧繚繞,看不清表情。我媽抱著已經睡著的小嫻,輕輕拍著,臉上帶著倦容,看著一屋子的狼藉,有些不知所措。
奶奶忙活完,捶了捶腰,眼睛掃了一圈,最後落在我爸媽身上,又瞥了一眼角落裡的我,眉頭習慣性地皺起來,開始發號施令:
“老大你們玩你們的。學冬,秀秀,你倆帶著孩子,還去你們那屋睡。”她指了指院子西頭那間低矮的、黑乎乎的小偏屋,“前兩天老三和他對象暫時住了一下,我讓萍萍收拾過了。擠是擠了點,將就一晚。”
我心裡咯噔一下。那間小屋……爸媽去打工後,那就是我的窩。又小又黑,牆上糊的舊報紙都黃了、破了,晚上老鼠在頂棚上窸窸窣窣地跑。前兩天三叔和小從住過……想到這個,我心裡就一陣彆扭,像吃了蒼蠅一樣惡心。
但那也是我的家。是爸媽還在家時,我們一家五口擠過的地方。那張外婆給媽媽打的嫁妝架子床,雖然舊得吱呀響,卻是我記憶裡最溫暖的地方。
爸媽沒說什麼。我爸掐滅了煙頭,站起身。我媽輕輕晃醒小嫻,又把玩得眼皮打架的小九拉過來。
“萍萍,還愣著乾啥?帶你爸媽過去啊!一點眼力見沒有!”奶奶不耐煩地衝我嚷了一句。
我趕緊低下頭,應了一聲:“哦。”
默默地走到前麵帶路。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破木門,一股熟悉的、混合著黴味和塵土的味道撲麵而來。屋裡黑漆漆的,隻有一點微弱的光從沒有糊嚴實的窗戶縫裡透進來。
我熟門熟路地摸到窗台上的火柴,劃燃一根,點亮了那盞小小的煤油燈。豆大的火苗跳動著,勉強照亮了小屋。還是那麼小,牆壁黑乎乎的,那張老舊的架子床幾乎占了一半地方,床上鋪著發硬的稻草和舊褥子,那是我的床鋪。三叔他們住過後,奶奶讓我簡單收拾過,但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一絲不屬於這裡的氣味。
爸媽抱著弟弟妹妹走進來,屋裡頓時顯得更擠了。小九揉著眼睛,嘟囔著:“媽,這屋好黑……”
小嫻被光線刺激,又哼哼唧唧想哭。
我媽抱著小嫻,借著昏暗的燈光打量著這個小屋,眼神裡有些恍惚,好像在看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她輕輕歎了口氣,沒說話。
我爸把手裡提著的那個舊行李包放在牆角,發出沉悶的一聲。他也環視了一下小屋,目光在那張架子床上停留了一會兒,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是又摸出煙,想到屋裡孩子,頓了頓,又把煙塞了回去。
“就……就睡這兒吧。”我媽低聲說,像是在對我爸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她把小嫻放在床上,小嫻一沾床就扭動著哭起來。
“哦哦,乖乖不哭,媽媽在呢。”我媽趕緊又把她抱起來,輕輕晃著。
地方太小,根本轉不開身。我爸站在那兒,有點礙事,又不知道該乾嘛。
我看著他們,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放。這個我住了這麼久、熟悉每一個角落的小黑屋,因為他們的到來,突然變得陌生而擁擠起來。我像個客人,傻站著,看著他們忙碌又窘迫地安頓。
“萍萍,”我媽一邊哄著小嫻,一邊像是才想起我,轉過頭,聲音有些疲憊,“你……你晚上睡哪兒?”
她問這話時,眼神有些躲閃,好像有點不好意思。
我指了指那張大床:“就……就睡這。我跟你們睡。”這話說出來,我自己都覺得有點彆扭。以前我們一家五口擠在這張床上,雖然擠,卻暖和。可現在……好像不一樣了。
我媽看了看那張並不寬裕的床,又看了看我爸,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小九已經困得東倒西歪,靠在我爸腿邊打瞌睡。小嫻還在哭鬨。
“這……怎麼睡得下……”我媽小聲嘀咕了一句。
我爸終於開口了,聲音啞啞的:“擠擠吧。還能咋辦。”他說著,動手把床上的褥子往裡推了推,又把我的那床薄被子挪開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