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隻剩下我和外婆。外婆還緊緊抱著我,身子還在抖。“萍萍……我的傻萍萍啊……你咋那麼虎啊……惹他乾啥啊……”她一邊哭一邊摸我腫起來的臉和被踹疼的腿。
“他打外婆……”我靠在外婆懷裡,聞著她身上熟悉的汗味和稻草味,剛才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勁兒泄掉了,隻剩下疲憊和委屈,眼淚又忍不住掉下來。
那晚,我們果然沒飯吃。外婆偷偷把她藏起來的半個硬邦邦的烤紅薯塞給我,我掰了一半硬塞回給她。我們倆就著冷水,默默地啃完了那點塞牙縫都不夠的紅薯,相擁著在冰冷的稻草上熬過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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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天以後,我和二舅舅就像結了仇。他看我的眼神更加陰狠,動不動就找茬罵我,但再沒輕易動手打我——可能我那天的瘋樣子也讓他有點顧忌。而我,也不再像以前那樣一味害怕沉默,雖然還是儘量躲著他,但偶爾被他逼急了,也會瞪回去。
日子好像更難了,又好像有哪裡不一樣了。我心裡憋著一股氣,一股不肯低頭的倔強。
轉機來得有點突然。
有一天,隔壁家的山娃哥從廣東打工回來了。出去半年,他像變了個人。以前黑瘦黑瘦、穿著破破爛爛的山娃哥,回來時穿著一件嶄新的藍色西裝外套雖然看著有點大),腳上是鋥亮的皮鞋,頭發梳得油光水滑。最重要的是,他身邊還跟著一個穿著花裙子、皮膚白淨、說著外地口音的漂亮姑娘!是他從外麵帶回來的媳婦!
這事兒在我們這山坳坳裡可是個大新聞!全村的人都跑去看熱鬨,嘖嘖稱奇,眼裡全是羨慕。
二舅舅也去看了。他回來以後,就有點魂不守舍。吃飯的時候我們依舊隻有清糊糊),他破天荒地沒罵人,而是盯著碗,眼神發直,嘴裡喃喃自語:“龜兒子……山娃那小子……還真行啊……出去半年,婆娘都討回來了……聽說在廠裡乾活,一個月能掙好幾百……”
幺舅媽瞥了他一眼,哼了一聲:“咋?眼紅了?你也想去啊?”
二舅舅沒像往常一樣嗆回去,而是猛地扒完碗裡的糊糊,把碗一撂,像是下了很大決心:“去!為啥不去!山娃那龜兒子都能混出樣,老子比他差哪兒了?老子也要去廣東!也要去掙錢!”
這話一出,我們都愣住了。
幺舅媽先是愣了一下,隨即撇撇嘴:“說得輕巧,路費呢?去了住哪兒?活好不好找?”
“山娃說能介紹!去了先住他們工棚!活有的是,隻要肯賣力氣!”二舅舅越說越興奮,眼睛都在放光,“總比窩在這山溝溝裡強!種地能刨出幾個錢?你看老大大舅舅)累死累活,落下啥了?我要出去掙大錢!掙了錢,我也穿西裝!皮鞋!也帶個漂亮婆娘回來!”
他沉浸在對未來的美好想象裡,完全忘了剛才還嫌棄我們吃白食。
我心裡先是咯噔一下,隨即一陣狂喜像野草一樣瘋長起來!
二舅舅要走了?!他要出去打工了?!
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沒人天天罵我們“孤外婆”和“呆頭鵝”了!意味著沒人會動不動就打外婆了!意味著我們也許能多吃一口飯了!
我偷偷看了一眼外婆,她低著頭,看不清表情,但端碗的手有點抖。我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兒子要遠行,她會不會擔心?但至少,我們能喘口氣了。
接下來的幾天,二舅舅都在興奮地張羅著出門的事。找山娃打聽情況,東拚西湊路費,翻找他能穿出門的、最好的一件衣服雖然還是破舊)。
沒人再天天盯著我們罵了。我和外婆依舊乾活,但心裡的那座大山,好像突然鬆動了一些,透進了一絲微弱的光。
終於,在一個霧氣蒙蒙的清晨,二舅舅背著一個破舊的編織袋,跟著山娃哥,一步一顛地走上了出山的小路。
我站在院子門口,看著他越來越小的背影,心裡沒有一絲不舍,隻有一種巨大的、幾乎要讓我歡呼出來的解脫感!
走了!終於走了!
雖然我知道日子依然會很苦,幺舅媽依然刻薄,活依然乾不完,飯依然吃不飽。
但至少,那個最凶、最恨我們的人,暫時離開了。
我轉身跑回院子,看見外婆正望著山路的方向發呆,眼角好像有點濕。我跑過去,拉住她粗糙的手,仰起臉,努力對她露出一個笑容:“外婆,沒事了。”
外婆低下頭,看著我,用那雙布滿老繭的手輕輕摸了摸我的頭,嘴角艱難地向上彎了彎,喃喃地說:“嗯……走了……走了好啊……”
她的聲音很輕,不知道是說給我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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