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拖著步子,眼淚糊得眼前都看不清路。心裡頭像是壓著塊大石頭,沉甸甸的,又空落落的。外婆的身影在山路那頭一消失,我就覺得這世上好像隻剩我一個人了。
冷風一吹,臉上冰涼的,我才想起用手背去擦,結果越擦越花,鼻涕眼淚混在一起,邋遢得很。
就在我低著頭,一腳深一腳淺地往村裡挪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急促又熟悉的腳步聲,還有呼哧呼哧的喘氣聲。
我猛地回頭——是外婆!
她正小跑著追上來,花白的頭發被風吹得更亂了,臉上跑得通紅,一手還按著胸口,像是氣都喘不勻了。
“外…外婆?”我愣住了,眼淚都忘了流。
外婆幾步趕到我麵前,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氣息還沒平複,就急著說:“不…不行…我的幺兒…外婆想了想,不能就這麼讓你一個人回去…”
她看著我疑惑的眼神,歎了口氣,眼裡滿是擔憂和無奈:“你奶奶那個人…我曉得…我要是沒親自把你送到她手上,沒當麵說清楚…她後麵肯定又有話說,又要給你臉色看,說不定…還得罵你媽,連帶著把我這個老不死的也再罵一遍…”
外婆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種屈辱和認命:“她向來…是瞧不上我這個二姐的。”
我心裡猛地一揪。是啊,我怎麼忘了奶奶那張臉。那張對外人可能還好,但對媽媽、對外婆,永遠像是誰欠了她幾百萬沒還的“陰陽臉”。高興的時候板著,不高興的時候更冷,罵起人來嘴角往下撇,眼睛裡的光能凍死人。
奶奶邱桂英和外婆邱桂芬是親姐妹,但奶奶好像從來都以有這個姐姐為恥。嫌外婆嫁得不好,命不好,拖著一窩沒出息的娃,連帶著也嫌棄我媽,覺得我們這一家子都是窮酸晦氣的累贅。
一想到要獨自麵對奶奶,我剛剛止住的害怕又冒了出來,下意識地往外婆身邊縮了縮。
外婆緊緊握著我的手,那粗糙的、裂著口子的手,此刻卻給了我一點點的勇氣。“走,幺兒,不怕。外婆送你到門口,跟你奶奶說清楚了再走。”
她像是下定了決心,拉著我,轉身又朝著村尾奶奶家的方向走去。
這一次,她的步子穩了很多,背也挺直了些,好像要去做一件很重要又很艱難的事情。
越靠近奶奶家那扇熟悉的、油漆剝落的舊木門,我的心就跳得越快,手心都冒汗了。外婆似乎也感覺到了,她握我的手更用力了些。
院子裡靜悄悄的。奶奶通常起得很早,這會兒可能已經在屋裡忙活了。
外婆站在那扇緊閉的木門前,深吸了一口氣,像是要攢足所有的力氣和勇氣。然後,她抬起手,猶豫了一下,才輕輕地、有點遲疑地叩響了門環。
“咚、咚、咚。”
聲音不大,但在安靜的早晨顯得特彆清楚。
裡麵沒動靜。
外婆又敲了敲,稍微加重了點力道。
“哪個?”裡麵傳來奶奶那把特有的、帶著點不耐煩和冷硬的聲音。
外婆趕緊應聲:“桂英,是我,桂芬。”
裡麵沉默了一下。然後聽到腳步聲,門閂被拉開的“哐當”聲。
吱呀——
木門打開了一條縫。奶奶邱桂英的臉出現在門後。她穿著一件深色的舊棉襖,頭發梳得一絲不苟,在腦後挽了個髻。臉色黃黃的,嘴唇抿得緊緊的,一雙眼睛像探照燈一樣先掃過外婆,然後立刻釘在了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