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還蒙蒙灰著,我就醒了。不是被奶奶罵醒的,是自己醒的。心裡揣著事兒,睡不踏實。
老鼠還在啃不知道啥東西,窸窸窣窣的。我摸黑爬起來,把那件破棉襖裹緊,輕手輕腳地打開門。冷風一下子灌進來,我打了個哆嗦。
奶奶那邊屋還沒動靜。我溜到灶房,想找點吃的。鍋還是冷的,掀開鍋蓋,裡頭隻有點昨天剩下的稀飯底子,都凝成糊了。我用手摳了點,冰涼的,勉強咽下去,墊墊肚子。
然後我趕緊回到小黑屋,從破木箱裡翻出那個碎布拚的舊書包,把冉老師給的半截鉛筆和舊本子小心地放進去。書包空蕩蕩的,但我背在身上,覺得比什麼都珍貴。
我不能等奶奶醒。等她醒了,說不定又變卦,又找出好多活不讓我去。我得偷偷走。
我踮著腳,溜出院子,輕輕帶上那扇吱呀亂響的破木門。
村外的土路灰白灰白的,露水很重,打濕了我的破鞋,腳趾頭凍得發麻。但我心裡熱乎乎的,一步一步走得飛快。我要去上學了!我真的要去上學了!
走著走著,聽到後麵有人喊:“前頭是哪個?走那麼快乾啥?”
我回頭一看,影影綽綽的,是幾個也去上學的娃兒。走近了,才看清是小麗、小金,還有心萍和慧萍兩姐妹。
她們看到我,都愣住了,瞪大了眼睛,像看見鬼一樣。
“萍萍?是你不?唐平萍?”小麗最先叫起來,幾步跑上前,拉著我的胳膊上下看,“你啥時候回來的?我們咋都不知道?”
小金有點怯生生地跟在後麵,小聲喊了句:“平萍姐…”她輩分高,但年紀小,以前總跟在我們屁股後頭跑。
心萍和慧萍也圍過來,七嘴八舌地問:
“真是你啊萍萍!你從你外婆家回來了?”
“你走了快一年了吧?我們都想你咧!”
“你在外婆那邊咋樣?還上學不?那邊學校好不好?”
“你外婆那些舅舅對你好不好啊?聽我奶說,你二舅舅凶得很?”
她們的問題像豆子一樣劈裡啪啦砸過來,又快又急。我張了張嘴,喉嚨裡像堵了一團棉花,啥也說不出來。
咋說呢?說外婆家窮得揭不開鍋?說二舅舅天天罵我“拖油瓶”、“喪門星”,給我取難聽的外號?說幺舅舅雖然不罵我,但也從不管我?說外婆心疼我卻沒辦法,偷偷抹眼淚?說我沒學上,天天乾活,吃不飽穿不暖,滿頭虱子?
這些話說出來,她們會信嗎?還是會像村裡那些長舌婦一樣,背後更笑話我?
鼻子一酸,眼淚就忍不住在眼眶裡打轉。我趕緊低下頭,用袖子狠狠擦了一下眼睛。
“還…還行…”我啞著嗓子,擠出兩個字,聲音小的自己都快聽不見。
“啥還行啊?你看你,眼睛都紅了!”小麗心直口快,“是不是受委屈了?你奶打你了?還是你外婆那邊…”
“沒有…沒受委屈…”我慌忙搖頭,把眼淚憋回去,“外婆…外婆對我好。”
這是真話。外婆是對我最好的人。雖然日子苦,但外婆的心是熱的。
“那你咋回來了?”慧萍問,“不在外婆那住了?”
“我…我回來上學。”我小聲說,手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前的破書包。
“上學?好啊!”心萍笑起來,“冉老師還老是念叨你呢,說你聰明,不上學可惜了。你今年該上三年級了吧?”
“嗯。”我點點頭,心裡因為冉老師的惦記暖了一下。
“那正好!咱們又是一個班了!”小麗高興地摟住我的肩膀,正好碰到我昨天挑水腫起來的地方,我疼得“嘶”了一聲,縮了一下。
“咋了?”小麗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