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小星躺在地上,愣了兩秒鐘,好像沒反應過來自己怎麼就躺下了。緊接著,後腦勺磕在門檻上的疼勁兒上來了,他嘴巴一咧,“哇——”一聲就嚎開了,眼淚鼻涕瞬間糊了一臉,嗓門尖得能掀翻屋頂。
“哥!她打我!唐平萍打我!嗚嗚嗚……我的頭……好痛啊……”他一邊哭一邊蹬腿,在地上打滾,把地上的灰土攪得到處都是。
冉小錢這下徹底慌了神,趕緊從櫃台後麵跑出來,想去扶他弟弟,又扭頭惡狠狠地瞪著我:“唐平萍!你瘋啦!你咋能打人!你看你把小星打的!”
我站在原地,胸口還在劇烈地起伏,手心裡全是冷汗。看著冉小星那副慘樣,我心裡有點後悔,但更多的是害怕和一種破罐子破摔的硬氣。我攥緊了拳頭,沒吭聲。
“怎麼回事?鬨哄哄的!”一個溫和卻帶著威嚴的聲音從裡屋門口傳來。
是冉老師。他大概是聽到外麵的哭鬨聲出來的。他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舊中山裝,眉頭微微皺著,看著地上打滾的孫子,又看看一臉怒氣的大孫子和梗著脖子站在那裡的我。
“爺爺!唐平萍打小星!你看她把小星打的!”冉小錢立刻告狀,指著地上的弟弟,“頭都磕破了!”
冉老師沒立刻說話,他先走過去,蹲下身,仔細看了看冉小星的後腦勺。冉小星哭得更起勁了,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起來,男娃娃,哭哭啼啼像什麼樣子。”冉老師的聲音不高,卻很有分量。冉小星的哭聲小了一些,抽抽搭搭地被冉小錢扶了起來,但還是用那種仇視的眼光瞪著我。
冉老師這才站起身,目光落在我身上。那目光很複雜,有關切,有疑惑,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平萍,你說說,怎麼回事?”
我喉嚨發乾,張了張嘴,還沒發出聲音,冉小星就搶著尖叫:“她推我!她把我推倒了!她罵人!還偷錢買糖!”他顛三倒四地告狀,專挑對自己有利的說。
“我沒有偷錢!”我猛地抬頭,聲音因為激動有些發顫,“錢是我奶奶給我打酒買火柴秤紅糖的!是他!”我指著冉小星,“他先罵人!罵我嬸嬸是賠錢貨!還推酒瓶,冤枉是我推的!我……我才推他的!”
我說得又快又急,臉漲得通紅。我知道在冉老師麵前說“賠錢貨”這種詞不好,但我顧不上了。
冉老師安靜地聽著,目光在我們三個孩子之間掃了一圈。他沒去看灑了酒的櫃台,也沒去問紅糖的事,隻是沉默了幾秒鐘。這短短的幾秒鐘,對我來說像一年那麼長。
然後,他輕輕歎了口氣,那口氣裡好像包含了太多東西。“小星,平萍說的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先罵人了?”
冉小星眼神躲閃了一下,嘴巴撅著,小聲嘟囔:“……她先小氣的……”
這話等於承認了。冉小錢在一旁也不吱聲了。
冉老師臉色沉了沉,看著自己的兩個孫子:“跟同學要好好相處,怎麼能罵人?尤其是女同學,更要尊重。欺負同學,不是男子漢該做的事。”
冉小星低下頭,但明顯不服氣。
冉老師又轉向我,語氣緩和了些,但依舊嚴肅:“平萍,他罵人不對,但動手打人,更不對。有什麼委屈,可以來找老師說,不能靠自己拳頭解決。你看,你把同學推倒了,磕到頭了,萬一摔出個好歹,怎麼辦?”
我知道冉老師說得對,但我心裡的委屈像潮水一樣往上湧。找老師說?找老師有用嗎?冉小星他們欺負我不是一天兩天了,老師最多就是說幾句,過後他們變本加厲。除了忍,除了自己反抗,我還能怎麼辦?
可我看著冉老師那雙透著失望和疲憊的眼睛,這些話我說不出口。他是唯一一個對我好的老師,我不想讓他覺得我是個壞孩子,是個隻會打架的野丫頭。
我低下頭,看著自己破舊的鞋尖,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我死死咬著嘴唇,不讓它掉下來。
“好了,”冉老師又歎了口氣,“事情過去了就算了。小星,你也有錯,以後不許再罵同學。平萍,你……”他頓了頓,“你跟小星認個錯,這事就了了。”
認錯?我跟冉小星認錯?
我心裡一百個不願意!明明是他先惹事的!憑什麼要我認錯?
可我抬頭,看到冉老師那雙眼睛,再看看旁邊虎視眈眈的冉小錢和一臉得意的冉小星,我知道,如果我不認錯,今天這事沒法收場。冉老師也許不會把我怎麼樣,但冉小星他們肯定會沒完沒了,說不定還會鬨到我家去。要是奶奶知道了……
一想到奶奶那張臉,那些惡毒的咒罵,還有可能落下來的棍子,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內兜裡的二十一塊五好像突然變得滾燙,灼燒著我的皮膚。我不能失去這點錢,我不能讓奶奶有任何借口搜我的身。
委屈、憤怒、害怕……各種情緒在我心裡攪成一團。最後,活下去的恐懼壓過了一切。
我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手心。頭低得不能再低,聲音小得像蚊子叫,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對……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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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聲點!沒聽見!”冉小星趾高氣揚地喊。
我猛地抬起頭,狠狠瞪了他一眼,那一眼幾乎用儘了我全部的恨意。然後,我轉向冉老師,提高了聲音,每一個字都像石頭一樣硬邦邦地砸出來:“冉老師,對不起。我不該推人。”
說完這句話,我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臉上火辣辣的,不是羞,是屈辱。
冉老師似乎看出了我的勉強和痛苦,他眼神複雜地看了我一眼,最終隻是點了點頭:“好了,知錯就行。以後都不要再犯了。”他轉身對冉小錢說,“把酒重新打滿,紅糖秤好,該找的錢找給平萍。”
冉小錢悻悻地照做了。他重新灌了酒,好在灑得不多。又把紅糖包好。最後,把該找的零錢數給我。
我接過東西和錢,手指都在發抖。一刻也不想多待,轉身就往外跑。身後傳來冉小星不滿的嘟囔:“爺爺,她就這麼走啦?我頭還疼呢……”
還有冉老師低沉的聲音:“行了!你還想怎樣?回去寫作業去!”
我跑出小賣部,跑到外麵的土路上,傍晚的風吹在我滾燙的臉上,稍微帶來一點涼意。但我心裡的那股火,卻越燒越旺,燒得我五臟六腑都疼。
憑什麼?憑什麼我要認錯?憑什麼壞人得意,受欺負的人反而要低頭?
就因為冉小星是冉老師的孫子?就因為我家窮?就因為沒人給我撐腰?
眼淚終於忍不住,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流進嘴裡,又鹹又澀。我使勁用袖子擦掉,卻越擦越多。
我不敢大聲哭,隻能咬著嘴唇,發出壓抑的嗚咽,肩膀一抽一抽的。手裡的酒瓶和紅糖變得無比沉重,那條回家的路,也變得格外漫長和艱難。
我知道,就算冉老師沒追究,這事也沒完。冉小星肯定不會善罷甘休,他會在學校裡更變本加厲地欺負我。而家裡,奶奶還在等著我。我耽誤了這麼久,回去肯定又是一頓臭罵。
認錯是為了自保,但屈辱的感覺卻像一根刺,深深紮進了我心裡。我一邊走,一邊哭,一邊在心裡發誓:唐平萍,你要記住今天!記住這低頭的滋味!總有一天,你要變得很強很強,強到再也不需要向任何人低頭!強到讓所有欺負過你的人,都不敢再小看你!
路邊的稻田裡,青蛙開始呱呱叫。夕陽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像一個被壓彎了的、孤獨的問號。
我抹乾眼淚,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挺直脊背,朝著那個永遠充滿訓斥和冷眼的家,一步一步走去。手裡的紅糖,是給那兩個剛生了“賠錢貨”的嬸嬸的,而我的委屈和憤怒,隻能自己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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