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終究是包不住火哩。
開學沒兩天,我偷偷去上學哩事,還是著奶奶曉得嘍。
那天我放學回來,剛踏進院壩門檻,就感覺氣氛不對。院子裡靜悄悄哩,梧桐樹下沒人抽煙閒聊,堂屋門關得死死哩,隻有奶奶一個人,像尊黑臉門神一樣,杵在門檻上,手裡攥著那根油光水滑哩細竹條。
她哩臉,拉得比馬臉還長,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一雙眼睛,像淬了毒哩針尖,死死釘在我身上。
我心裡咯噔一下,暗道不好,腳下就想往後退。
“站到!”奶奶一聲暴喝,像平地炸了個雷,震得我耳膜嗡嗡響,“給老子滾過來!”
我硬著頭皮,慢吞吞地挪過去,心裡像揣了隻兔子,蹦得厲害。
“說!死到哪點野去嘍?!”奶奶劈頭就問,竹條指著我鼻子尖。
“我……我去割草了……”我聲音發虛,頭垂得低低哩。
“放你娘哩狗臭屁!”奶奶猛地一竹條抽過來,狠狠打在我胳膊上,火辣辣哩疼!“割草?割你媽哩草!有人看到你背個破書包,從學校那邊死回來!牛日哩,你敢瞞到老子去上學?!”
我疼得吸了口冷氣,胳膊上立刻鼓起一道紅棱子。心裡那點僥幸徹底沒了,隻剩下害怕和冰涼。
“老子前兩天咋跟你說哩?啊?!”奶奶越說越氣,唾沫星子噴了我一臉,“叫你莫讀!莫讀!安心在家乾活!你把老子哩話當放屁是不是?耳朵塞驢毛了?皮子癢得厲害找抽是不是?!”
她一邊罵,一邊手裡的竹條沒頭沒腦地往我身上抽,胳膊、腿、後背……抽到哪點算哪點。
我疼得縮成一團,咬著牙不敢哭出聲,眼淚卻在眼眶裡打轉。
“讀讀讀!讀你媽哩書!一個賠錢貨,讀那麼多書有啥子用?能當飯吃?能當錢花?浪費老子哩電錢!浪費老子哩米糧!養你個白眼狼,不如養頭豬!豬還能吃肉!”奶奶罵得越來越難聽,竹條抽得也越來越狠。
堂屋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爺爺探出半個頭,囁嚅著嘴唇,小聲勸了句:“桂英……算了……娃兒想讀……就讓她讀嘛……”
“讀你個先人板板!”奶奶正在氣頭上,扭頭就罵,順手抄起門邊一根頂門用哩短木棍,看也沒看,反手就往後一掄!
“咚”一聲悶響!那木棍正好砸在爺爺額角上!
爺爺“哎呦”一聲,捂著額頭踉蹌著後退了兩步,血順著指縫就流了下來!
院子裡其他屋哩門也悄悄開了縫,大伯、四叔、三叔他們,還有那幾個嬸娘,都探出頭來看熱鬨。沒人上來攔,沒人說句公道話。他們臉上帶著看戲哩表情,有的甚至嘴角還撇著笑。
“哎呀,媽,消消氣,消消氣,為個娃兒氣壞身子不值當……”大伯母假惺惺地勸,聲音裡卻帶著幸災樂禍。
“就是就是,平萍也是,不懂事,惹媽生這麼大氣……”四嬸也陰陽怪氣地幫腔。
他們哪裡是勸?分明是火上澆油!巴不得奶奶把我打死才解氣!
爺爺捂著流血的額頭,蹲在屋簷下,唉聲歎氣,卻再也不敢吭聲了。
看著爺爺頭上哩血,看著奶奶猙獰哩臉,看著那些叔嬸幸災樂禍哩眼神,我心裡那團憋了太久太久的火,像火山一樣,猛地炸開了!
燒掉了所有害怕!燒掉了所有委屈!燒掉了所有忍耐!
我猛地直起身子,一把抓住奶奶再次抽下來哩竹條,死死攥住!眼睛通紅,像頭被逼急了哩小狼崽,死死瞪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