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裡的菜籽和麥子黃了一片,風一吹,金浪翻滾。寨子裡家家戶戶都開始忙活起來,準備搶收。我們山洞附近也有幾小塊以前爹媽開出來的荒地,我們零零散散種了點東西,不多,但也夠我們忙活幾天的。
這天下午,我們剛把采回來的草藥攤開晾好,五姑唐小姝和幺叔唐小龍就一前一後晃蕩到我們山洞來了。五姑臉上堆著笑,幺叔還是那副沒睡醒的樣子,叼著根草莖。
“平萍,小九,小嫻,都在呢?”五姑扯著嗓門,聲音尖尖的,聽著有點假熱情。
我沒停手裡的活,嗯了一聲。他們倆來,準沒好事。
果然,五姑一屁股坐在洞口石頭上,開始東拉西扯。先說寨子裡誰家媳婦跟婆婆吵架了,又說哪家姑娘相親又黃了,聽得人頭大。幺叔則鑽進山洞,四處瞅瞅,看到我們晾著的乾蘑菇和臘肉,眼睛亮了一下,但沒說什麼。
扯了半天閒篇,五姑才切入正題。她從隨身帶的篼裡摸出三個雞蛋,遞過來,臉上笑得更“慈祥”了:“來,平萍,拿著,給弟弟妹妹煮了吃,補補身子。”
我沒接,看著她。黃鼠狼給雞拜年,能安啥好心?
五姑見我不接,有點尷尬,把雞蛋放在旁邊的石頭上,繼續說好話:“平萍啊,你看,地裡的菜籽熟透了,再不收就要掉地裡了。我跟你幺叔兩個人,忙不過來。你爸媽又不在家……過兩天星期六,你們姐弟三個,能不能來幫幫忙?一起把菜籽收了?”
我心裡冷笑一聲。果然是這樣。用三個雞蛋,就想換我們三個免費勞力?想得美!
我沒吭聲,繼續整理我的草藥。小九和小嫻也低著頭,不接話。
五姑有點急了:“平萍,咋不說話呀?都是自家人,幫幫忙嘛!你幺叔他也去,就是人手不夠……”
幺叔在旁邊懶洋洋地插嘴:“就是,去幫忙唄,管飯!”
我抬起頭,看著五姑,直接問:“憑什麼?”
五姑愣了一下:“啥?”
“憑什麼我們要去幫忙?”我聲音不大,但很清楚,“有什麼好處?”
五姑臉上的笑掛不住了:“平萍,你這話說的……一家人互相幫襯不是應該的嘛?再說,還管你們飯呢!”
我笑了,是真的覺得好笑:“管飯?我們缺你們那口飯吃?”我指了指洞裡我們存下的糧食和臘肉,“想找白乾活的,直說。”
五姑和幺叔的臉色都變了。五姑還想說什麼,我打斷她:“幫忙,可以。”
他們倆眼睛一亮。
我接著說:“但是有條件。管飯,是應該的。另外,要給錢。我們三個,給你們乾兩天活。一人一天,五塊錢。兩天就是三十塊錢。行,我們就去。不行,拉倒。你們自己看著辦。”
我把話撂得清清楚楚,一點沒含糊。
山洞裡一下子安靜了。五姑張著嘴,像被噎住的蛤蟆。幺叔也站直了身子,瞪大了眼,手裡的草莖掉了都不知道。
“三……三十塊錢?”五姑尖聲叫起來,“平萍!你搶錢啊?收個菜籽而已!哪有這麼貴的工錢?”
幺叔也皺著眉:“就是,平萍,你也太狠了吧?都是親戚,幫個忙還要錢?”
我看著他們,心裡一點波瀾都沒有。以前我們餓肚子的時候,他們誰把我們當親戚了?現在需要我們出力了,就來講親情了?
“嫌貴?”我平靜地說,“那你們可以去找彆人。寨子裡勞力多的是,你們去問問,請人收兩天菜籽,管不管飯,給多少錢。看看我這個價,公道不公道。”
我知道,農忙時節,寨子裡的壯勞力都緊俏,請人乾活,管飯是必須的,工錢也不低。我開的這個價,雖然比請大人稍微低點,但我們畢竟是孩子,他們肯定覺得虧。但我就是要這個價,我要讓他們知道,我們的勞力不是白給的,我們的時間也很寶貴。
五姑和幺叔互相看了一眼,臉色難看。他們大概沒想到我會這麼直接,這麼硬氣。
五姑咬著牙,還想討價還價:“平萍,少點行不?二十?二十塊錢,管飯!”
我搖搖頭,很堅決:“三十,一分不能少。不行就算了,我們還要進山挖藥,沒空。”
說完,我就不再看他們,轉身去收拾背篼,做出要出門的樣子。
五姑和幺叔在原地僵了一會兒。最後,五姑狠狠跺了跺腳,像是下了多大決心似的:“行!三十就三十!但是活要乾好,不能偷懶!星期六一早,到地裡集合!”
幺叔在一旁沒再說話,隻是臉色鐵青。
“成交。”我淡淡地回了一句。
五姑氣呼呼地拉著幺叔走了,連那三個雞蛋都忘了拿。
等他們走遠了,小九才湊過來,小聲問:“姐,真要給他們乾活啊?三十塊錢,他們能舍得?”
小嫻也擔心地看著我。
我笑了笑:“他們舍不得,但更舍不得地裡的菜籽爛掉。農時不等人,他們找不到更便宜的人了。這錢,我們掙定了。”
我不是貪那三十塊錢。我是要爭一口氣。我要讓奶奶那邊的人知道,我們不是可以隨意使喚的免費勞力。我們的付出,是有價值的。想要我們幫忙,就得按規矩來。
星期六一大早,天剛蒙蒙亮,我們三個就起床了。吃了點東西,帶上水壺和毛巾,往寨子裡的田地走去。
五姑和幺叔已經在地頭等著了,臉色還是不太好看。但看到我們來了,也沒再多說什麼,遞給我們鐮刀。
金黃的菜籽田裡,我們彎下腰,開始收割。太陽慢慢升高,汗水很快濕透了衣服。我和小九割得快,小嫻跟在後麵捆紮。五姑和幺叔在另一頭割著,時不時抬頭看我們一眼,大概是怕我們偷懶。
我不管他們,隻管埋頭乾活。既然答應了,就要把活乾好,不能讓人挑出毛病。我們的手腳麻利,一點也不比大人慢。
汗水順著臉頰流進嘴裡,鹹鹹的。但心裡,卻有一種說不出的痛快。這汗,是為我們自己流的,是為那三十塊錢流的,更是為我們掙來的那一點點尊嚴流的。
山裡的日子,教會我們的不隻是認草藥、下套子,更教會了我們,想要什麼,就得自己去爭,去算,哪怕對方是所謂的“家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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