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天的活總算乾完了。腰酸背痛，手上磨出了好幾個水泡，但看著割得乾乾淨淨的地，心裡還是有點踏實。三十塊錢的工錢，五姑雖然不情願，但還是給了。我把錢仔細收好，這夠我們買好些日子的鹽巴和火柴了。
我們收拾好鐮刀，正準備回山洞，五姑和幺叔喊住了我們。
“平萍，小九，小嫻，”五姑臉上又堆起那種假笑，“活乾完了，一起去家裡吃頓飯吧。都累了一天了，你爺爺也叫了。一家人，彆鬨笑話，讓人看了不好。”
幺叔也在旁邊幫腔：“就是，飯都做好了，吃完再回山洞。”
我站在原地，心裡一陣冷笑。鬨笑話？我從來沒想鬨笑話，一直都是被逼的。那個家，不是我不想去，是奶奶邱桂英做事太絕，太不顧後果，太愚昧無知！是她一直在鬨，把我們往絕路上逼。現在倒來說我鬨笑話？
爺爺也站在不遠處，悶聲悶氣地說了一句：“去吧。”
看著他們幾個，我心裡明鏡似的。這頓飯，怕是沒那麼好吃。但爺爺開口了，我要是硬不去，顯得我不近人情。猶豫了一下，我還是點了點頭：“行。”
我倒要看看，他們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跟著他們回到那個熟悉的院子，飯菜已經擺上了桌。奶奶居然也在桌邊坐著，破天荒地沒有立刻甩臉色。桌子上有炒青菜，有一碗臘肉，還有一盆土豆湯，比平時豐盛些。
我們坐下後，奶奶居然擠出一絲笑容，假惺惺地開口：“辛苦你們了，累了一天，多吃點哈。”她夾了一筷子青菜放到我碗裡，動作僵硬得很，“自己一家人，多幫忙是應該的哈，說錢就傷感情了。”
我低著頭，沒動筷子，心裡警鈴大作。
果然，奶奶話鋒一轉，眼睛像鉤子一樣盯住我：“平萍啊，我聽你五姑說，你們乾這兩天活，要了三十塊錢呢？”她的聲音拉長了，帶著明顯的責怪和嘲諷，“你是真敢要啊！一家人怎麼能這樣呢？太見外了不是？”
她放下筷子，臉上的假笑徹底沒了，換上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平萍，趕緊的，把那三十塊錢拿出來。這錢不能要，傳出去讓人笑話我們唐家！”
我腦子裡“嗡”的一聲，怒火“噌”地就頂到了天靈蓋！嗬嗬嗬！我忍不住在心裡狂笑！果然是鴻門宴！繞了這麼大圈子，就是為了把這三十塊錢要回去！打著“一家人”的幌子，想白使喚我們！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
我抬起頭，直視著奶奶那雙渾濁又刻薄的眼睛，聲音因為憤怒有點發抖，但每個字都咬得清清楚楚：“奶奶啊，我尊重您老，但您這是欺負我小呢？”
飯桌上一下子安靜了。五姑、幺叔、爺爺都停下了動作，看著我。
我豁出去了，一股腦把憋在心裡的話全倒了出來：“你的意思是一家人？你什麼時候把我們當一家人了？我三歲爹媽出門，你給過我一碗飽飯嗎？我冬天赤腳放牛，腳凍爛了，你給過我一雙鞋嗎？小九去討飯你能給半碗，我去連口米湯都喝不上！這叫一家人？”
我的聲音越來越大：“這錢，是我們起早貪黑、流血流汗掙來的！是我們應得的！憑什麼要拿出來給你？你的意思，就是打著家人的幌子，想要免費的勞力，是嗎？天底下沒有這樣的道理！”
奶奶邱桂英那張臉，瞬間扭曲起來，像惡鬼一樣猙獰！她“啪”地一拍桌子，碗筷都震得跳了起來！
“反了！反了你了！”她猛地站起來，手指頭差點戳到我鼻子上，唾沫星子噴了我一臉，“你個有人生沒人教的臭表子！掃把星！破爛貨！跟你那個媽一個德行！趕緊把老子的三十塊錢拿出來！不然今天誰也彆想出這個門！”
她像個瘋婆子一樣，抓起桌上的空碗就往地上摔！“砰”的一聲，碎瓷片四濺！
爺爺、五姑、幺叔都站了起來，想勸，又不敢上前，隻是嘴裡喊著“媽”、“奶奶”，悶不吭聲地站在那裡，像三根木頭。
看著他們這副樣子，再看看眼前發瘋的奶奶，我心底最後一點對“家”的念想，徹底碎了！燒成了灰！
好啊！好得很！一個個合起夥來給我擺鴻門宴！想軟硬兼施地把我們辛苦掙來的錢搶走！你們不讓我們好過，那誰都彆想好過！
一股血氣直衝頭頂！我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看著眼前那張油膩的、擺滿了“好意”飯菜的桌子，我猛地伸出雙手，用儘全身力氣，狠狠地向上一掀！
“嘩啦——哐當——”
桌子被我整個掀翻了！碗碟、飯菜、湯水，瞬間飛濺得到處都是！臘肉掉進了灰裡，青菜糊在了牆上，土豆湯潑了奶奶一身！整個堂屋一片狼藉！
所有人都驚呆了！包括奶奶，她都忘了罵人，張著嘴，看著滿地狼藉。
“錢是我們應得的！一分都不會給你們！”我像一頭被逼到絕路的狼，紅著眼睛吼道，“從今天起，我們跟你們勢不兩立！你們走你們的陽關道，我們過我們的獨木橋！”
“小九！小嫻！跑！”我大喊一聲，拉起嚇傻了的小九和小嫻，轉身就往外衝！
五姑和幺叔這才反應過來，想上來攔我們。但我像瘋了一樣，撞開他們，拚命往院門外跑！
奶奶在後麵反應過來，發出淒厲的尖叫，追到院壩門口，脫下腳上的布鞋就朝我們扔過來，沒砸中。她又撿起地上的石子，一邊罵著最難聽、最惡毒的話，一邊使勁扔我們。
“砍腦殼的！挨千刀的！不得好死的畜牲！你們給我等著……”
那些汙言穢語像毒箭一樣射過來，但我們顧不上聽了！我們隻知道拚命地跑，沿著熟悉的山路，朝著我們山洞的方向，頭也不回地狂奔！
一直跑到山洞門口，確認後麵沒人追來，我們才停下來，扶著膝蓋，大口大口地喘氣。小嫻“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小九也臉色慘白，渾身發抖。
我靠著冰冷的石壁，心臟還在狂跳，渾身都在顫抖。看著山下那個漸漸被暮色籠罩的寨子，我心裡沒有害怕，隻有一種徹底解脫後的冰冷和決絕。
那個家，再也回不去了。那些所謂的“家人”，也再也沒有關係了。
也好。這樣也好。以後，我們就真的隻是我們自己了。我們的路，再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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