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邱桂英在學校門口吃了癟,灰溜溜地被五姑和幺叔拉走了。我們姐弟仨,算是暫時躲過一劫。但心裡那根弦,繃得更緊了。我知道,以她那睚眥必報的性子,這事兒肯定沒完。指不定啥時候,她又會憋出什麼更惡毒的招數來。
我們提心吊膽地過了幾天,寨子裡倒是風平浪靜的,沒再聽說奶奶有啥新動靜。她大概也覺得在學校門口鬨那一場,不但沒占到便宜,反而讓自己更丟人現眼,暫時消停了吧。
可這平靜沒持續多久,報應,就像夏天雷陣雨前的悶雷,滾滾地砸到了她自己頭上——這回,輪到她自己家雞飛狗跳了。
這天下午,我們正貓在鷹嘴崖的新山洞裡整理前幾天采的草藥,就聽見山下寨子方向傳來一陣熟悉的喧鬨聲,夾雜著女人的哭喊、男人的嗬斥,還有雞飛狗跳的動靜。這聲音……太耳熟了!跟上次來抄大伯母家、順帶搶走我鐵盒子的那幫人來的動靜,一模一樣!
我心裡咯噔一下,扒開洞口的藤蘿,朝寨子方向望去。聲音好像就是從奶奶家那個院子傳來的!
“姐,是不是……計劃生育的又來了?”小九也湊過來,臉上有點緊張。
“聽著像。”我點點頭,心裡有種說不出的複雜感覺。是幸災樂禍嗎?有點,但更多的是一種冰冷的看戲心態。惡人自有惡人磨,這話真不假。
我們沒下山,就躲在半山腰,遠遠地看著。雖然看不清具體情形,但能聽到那邊亂成一鍋粥。
奶奶尖利的哭嚎聲隔老遠都能聽見,比上次罵我們時還淒慘:“領導啊!青天大老爺啊!不能啊!我家沒超生啊!你們不能這樣啊!”
接著是一個男人嚴厲的嗬斥聲,聽著像是帶隊的那個乾部:“邱桂英!你少來這一套!你大兒子唐學生家,嚴重超生!上次就跟你們說了,罰款必須交!這都過去多久了?一分錢沒見著!當我們說話是放屁嗎?!”
然後是大伯母李小秀帶著哭腔的辯解:“領導……我們……我們實在沒錢啊………我們飯都快吃不上了……”
“沒錢?”那乾部冷笑一聲,“沒錢你還敢生?當我們是傻子糊弄呢?搜!”
接著就是一陣翻箱倒櫃、砸東西的哐當聲,還有雞驚恐的咯咯叫聲。
“哎呀!我的雞!我下蛋的老母雞啊!你們不能抓啊!我們就指望它下蛋換點鹽巴錢啊!”奶奶的聲音哭天搶地,像是被剜了心肝。
我聽著,心裡一陣冷笑。兩隻老母雞?看來這次是真抄家了,連這點活命的東西都不放過。想想上次,他們不也是這麼衝進我們山洞,搶走我們那點可憐的家當嗎?真是天道好輪回!
吵鬨聲持續了好一陣子。突然,那個帶隊乾部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強硬:
“邱桂英!你彆跟我哭窮!你大兒子家超生,罰款交不上,你當奶奶的,也有責任!還有,你彆以為我們不知道!你二兒子唐學冬,也超生了!唐平萍、唐小九、唐小嫻,這都幾個了?他家也沒交罰款!現在唐學冬兩口子跑外麵躲著不回來,這罰款,就得你這個當娘的來交!”
這話像一道晴天霹靂,隔著這麼遠,我都能想象奶奶那張老臉瞬間煞白的模樣!
果然,奶奶的哭嚎聲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頓了幾秒,然後爆發出更加淒厲的、帶著恐懼的哀求:
“領導啊!王國輝領導!求求您!大人大量!高抬貴手啊!老二家……老二家他們不在家啊!我……我一個老婆子,哪有錢啊?我自己的棺材本都要沒了啊!求求您了,放過我吧!”
王國輝?我記住了這個名字。就是上次那個抄走我鐵盒子的帶隊乾部!原來他叫王國輝!
奶奶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是真的怕了。她欺負我們的時候那股狠勁,在比她更狠、手裡有權的人麵前,消失得無影無蹤,隻剩下搖尾乞憐的可憐相。
“不在家?”王國輝根本不吃這一套,聲音冷得像冰,“不在家就不用交罰款了?國家政策是兒戲嗎?我告訴你邱桂英,你大兒子家的罰款,加上你二兒子家的罰款,限你一個月內湊齊!要是交不上,就彆怪我們不客氣!到時候,可就不是抓兩隻雞這麼簡單了!”
撂下這句狠話,又是一陣雞飛狗跳的動靜,估計是那幫人抓著雞、拿著搜刮到的一點零碎東西,揚長而去了。
寨子裡漸漸安靜下來,隻剩下奶奶壓抑不住的、絕望的哭聲和大伯母低低的啜泣聲。
我們三個在山腰上,默默聽著。小九小聲說:“活該!讓她欺負我們!報應!”
小嫻沒說話,緊緊靠著我,小手冰涼。
我心裡也說不出是啥滋味。看到奶奶遭殃,確實有點解氣。但更多的是一種悲涼。在這個世道裡,我們這些沒權沒勢的平頭百姓,就像砧板上的肉,誰都能來剁一刀。奶奶欺負我們,計劃生育的欺負奶奶,一物降一物。可說到底,我們都是苦命人,在那些拿著“政策”當令箭的人眼裡,都一樣卑微,一樣可以隨意拿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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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這次,算是踢到鐵板了。王國輝那夥人,可比我們難纏多了。他們有權有勢,說抄家就抄家,說罰款就罰款,根本不講情麵。奶奶那點撒潑打滾的本事,在他們麵前,屁用沒有。
而且,王國輝最後那句話,像一把刀,懸在了奶奶頭上——她還得替我們爹媽交罰款!這筆錢,可不是小數目。以奶奶那摳搜勁兒,讓她拿出這筆錢,簡直比割她的肉還疼!她這會兒,怕是連殺了我們爹媽的心都有了吧?
果然,沒過兩天,寨子裡就傳開了。說奶奶邱桂英在家裡天天罵街,罵大伯一家是“討債鬼”,罵我爹媽是“狼心狗肺的東西”,自己跑出去躲清靜,把爛攤子留給她這個老婆子。她還放出話來,說這筆罰款,她一個子兒都不會出,有本事讓計劃生育的去浙江兩口子要去!
聽著這些傳言,我冷冷一笑。她愛罵就罵吧。罰款的事,是她跟王國輝那幫人之間的問題,跟我們沒關係。我們爹媽在外麵是死是活,我們也管不著。
經過這一遭,奶奶怕是有一陣子沒精力再來找我們麻煩了。她自己的爛攤子,夠她喝一壺的。
這日子,真是你方唱罷我登場,各有各的難處,各有各的苦楚。我們姐弟仨,在這鷹嘴崖上,守著我們的清貧和艱難,也守著我們用命搏來的一點點安寧。
至於奶奶邱桂英,就讓她在寨子裡,跟她那堆爛事糾纏去吧。隻要她彆再來招惹我們,我們就謝天謝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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