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天還沒亮透，我就被身下一種濕漉漉、黏糊糊的奇怪感覺弄醒了。迷迷糊糊伸手一摸，指尖觸到一片冰涼滑膩。心裡咯噔一下，瞬間清醒了大半。借著從岩縫透進來的微光，我低頭一看——褲襠那裡，暗紅的一片！手上也沾了紅乎乎的東西！
血！好多血！
我腦子裡“嗡”的一聲，像被雷劈了一樣，整個人都僵住了。第一反應是：我受傷了？什麼時候受的傷？怎麼一點感覺都沒有？昨天從鎮上回來還好好的啊！難道是在林子裡被啥東西劃破了，自己沒察覺？可這血……怎麼是從……從那個地方流出來的？
我猛地坐起身，慌裡慌張地檢查大腿和腰腹，皮膚光溜溜的，連個紅印子都沒有。可那血，還在一點點往外滲，把乾草墊子都染紅了一小塊。
不是外傷……那……那這是啥？
一個可怕的念頭像毒蛇一樣鑽進我心裡：寨子裡那些長舌婦聚在井邊洗衣裳時，壓低聲音說的那些悄悄話……什麼“女人家的事”、“每個月都要來的”、“見紅了就是大姑娘了”……還有她們提到時那種曖昧又帶著點嫌棄的眼神……
難道……這就是她們說的“來紅了”？
我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又慌又怕，還帶著一種說不出的羞恥。我才十三歲！我怎麼就……就來這個了？寨子裡那些婆娘說起這事，都神神秘秘的，好像是什麼見不得人的臟事。奶奶以前也罵過五姑，說她“不乾淨”，讓她躲著人。
怎麼辦？怎麼辦？血流個不停，會不會流死啊？聽說有的女人生孩子大出血就死了……我才十三歲，我還不能死！小九、小嫻、小芳他們還指望著我呢！我要是死了，他們怎麼辦？
恐慌像潮水一樣淹沒了我，手腳冰涼，渾身發抖。我想哭，又不敢出聲，怕吵醒弟弟妹妹。隻能死死咬著嘴唇，把嗚咽聲憋在喉嚨裡，眼淚卻不受控製地往下掉，滴在沾了血的手上。
“姐？你咋了？”旁邊草鋪上的小嫻大概被我的動靜吵醒了，揉著眼睛坐起來，聲音還帶著睡意。
我嚇得一激靈，趕緊扯過旁邊一件破衣服蓋在身下，胡亂抹了把臉，強裝鎮定：“沒……沒啥，做了個噩夢。你……你再睡會兒。”
小嫻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但畢竟年紀小，也沒多想，“哦”了一聲，又躺下了。
我僵在原地，一動不敢動。血好像還在流，身下那股濕漉漉的感覺越來越明顯。我得想辦法！不能這麼乾坐著！
可是……能想啥辦法？這事能跟誰說？小九是男孩，肯定不能知道。小嫻才七歲，跟她說了她也隻會害怕。寨子裡……更不能讓人知道！尤其是奶奶那邊的人，要是知道我來這個了，還不知道會傳出什麼難聽話來。
對了！布！得用布墊著！
我猛地想起來，以前好像聽哪個婆娘嘀咕過，說來事了得用乾淨的布條墊著。我趕緊在黑暗中摸索，從我們裝破爛的角落裡，翻出幾件實在破得沒法穿的舊衣服，都是些洗得發白、薄得快透明的棉布。也顧不得臟不臟了，我用柴刀割下幾塊長條形的布片，疊厚一點，手忙腳亂地塞進褲襠裡。冰涼的布片貼在皮膚上，激得我打了個寒顫。
剛弄好，小九也醒了，打著哈欠坐起來：“姐，天快亮了，我去添火。”
“嗯……你去吧。”我聲音有點發抖，趕緊側過身子，不讓他看到我臉上的慌亂和身下的異常。
小九沒察覺，爬起來就去照看烘架的火了。
我一整天都魂不守舍。墊著的布片很快就濕透了，得偷偷摸摸地找機會換。每次躲到山洞最暗的角落去換洗時，看著那刺眼的紅色，心裡就一陣陣發慌和惡心。乾活也沒心思，切豬草時差點切到手。小九和小嫻問我是不是不舒服，我隻能含糊地說昨天趕集累著了。
看著小嫻無憂無慮地逗著小芳玩，小九專心致誌地烘著肉，我心裡又酸又苦。他們還不知道，他們的姐姐，一夜之間，好像變成了另一種人，一種要背負著這種“臟事”、“麻煩事”的人。我感覺自己好像被隔開了，獨自陷在一個羞恥又恐懼的泥潭裡。
晚上，躺在草鋪上，我根本睡不著。身下墊著厚厚的布，還是能感覺到那股溫熱粘膩的流動。山洞裡靜悄悄的，隻有弟弟妹妹均勻的呼吸聲和烘架上柴火輕微的劈啪聲。黑暗像一張巨大的網，把我裹在裡麵，喘不過氣。
難道以後每個月都要這樣？都要偷偷摸摸地處理這些“臟東西”？都要提心吊膽怕人發現？都要忍受這種說不出的難受和羞恥？
眼淚又無聲地流了下來。為什麼當女人這麼難？要挨打受氣，要乾重活，現在還要流這種莫名其妙的血……
可是，哭有什麼用呢？我抹掉眼淚。寨子裡那麼多女人，不也都這麼過來了嗎？她們能活，我唐平萍也能活！這事再難堪，再麻煩，也比被奶奶放火燒、比餓肚子強！至少，這說明我還活著，我還在長大。
對，不能怕！我得想辦法！布條得洗，不然沒得換。可是洗了晾哪兒？不能讓小九看見……還有，老是這麼流，會不會虛脫？得弄點有營養的東西吃吃？可我們哪有什麼營養的東西……
一個個問題冒出來，壓得我心口疼。但奇怪的是，這麼一想，那種純粹的恐懼好像淡了一點，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實際的焦慮和……一種咬牙硬扛的決心。
天快亮的時候，血好像流得少一點了。我偷偷爬起來，把夜裡換下來的臟布片卷起來，塞進一個破布袋裡，準備等天再亮點，找個借口去山澗下遊洗掉。
看著洞外漸漸泛白的天光，我深吸了一口帶著涼意的空氣。這事，我得自己扛過去。就像以前扛起這個家一樣。我是姐姐，我不能倒。這點“紅事”，嚇不倒我唐平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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