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奶奶邱桂英抱著那幾塊肉，像偷了腥的貓一樣溜回她那老屋，我心裡那股火，蹭蹭地往上冒，但又硬生生被我壓了下去。跟這種人生氣，不值當，氣壞了身子，遭罪的是我們自己。她就是個填不滿的無底洞，你越弱，她越欺負你。今天我能拿著殺豬刀對著王老六，但對這個名義上的奶奶，動手？不值得。為那幾塊肉，背上個不孝或者打老人的名聲，在這村裡，我們就真彆想抬頭做人了。更何況，她那個病怏怏的樣子，我真怕一推她就散架了，到時候更麻煩。
“姐，那肉……”小九看著空背篼，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喂狗了。”我打斷他，聲音冷冰冰的，“就當那幾塊肉，喂了路邊搶食的野狗。吃了也不怕噎死她。”我拉起小九的手，他的手心裡全是汗，冰冰涼。“走，回家。小嫻和小芳還等著呢。為這種爛人，不值當掉眼淚。”
我們不再看那令人作嘔的老槐樹和它下麵的閒言碎語，扭頭就往鷹嘴崖走。山路崎嶇，我們的腳步卻比來時更沉，不是因為累，是心裡堵得慌。但一想到山洞裡還有兩個小的等著，還有那幾隻嗷嗷待哺的“家人”，我的腳步又不得不加快。
快到山洞時，我捏著嘴唇，學布穀鳥“咕咕—咕咕—咕咕”叫了三聲。這是我們的暗號。很快，洞口遮擋的荊棘叢被挪開一條縫，小嫻警惕的小臉露了出來，看到是我們，立刻鬆了口氣，臉上綻開笑容。四隻狼崽比她還快，像四道灰色的影子竄了出來，圍著我們直搖尾巴——雖然它們是狼，但被我們養久了，那高興勁兒跟狗沒啥兩樣。大黃和大黑用腦袋蹭我的腿，喉嚨裡發出嗚嗚的親昵聲；灰姑娘和花姑娘則去纏小九，順便嗅背篼，發現是空的，有點失望地趴下來。
“姐！九哥！你們回來啦！”小嫻高興地喊。她身後，小芳也搖搖晃晃地跑出來，張開小手要抱抱，嘴裡喊著：“哥！姐！包包！”她還記得我們答應帶包子回來。
我把小芳抱起來，從懷裡掏出那個雖然冷了、但依然白胖的肉包子：“諾，小芳，包子，慢慢吃。”
小芳眼睛一亮，兩隻小手緊緊抱住包子，啊嗚就是一口，吃得腮幫子鼓鼓的，滿足得眼睛都眯起來了。
小嫻看著空背篼，又看看我們的臉色，小心地問：“姐，肉……沒賣完嗎？是不是不好賣？”
我搖搖頭，不想多說路上的醃臢事：“賣得還行。剩下的，遇到點事兒，沒了。”我摸摸她的頭，“彆擔心，姐心裡有數。錢還在。”我拍了拍胸口貼身藏錢的地方。
小嫻懂事地點點頭，沒再追問，轉身去給我們倒水。洞子裡，我們之前熏肉的煙火氣還沒完全散儘，混合著乾草、泥土和一點點野獸的味道，這就是我們“家”的味道。雖然簡陋，但踏實。
那三頭半大的野豬在圈裡聽到動靜，又開始哼哼唧唧地叫喚，大概是餓了。小九放下秤，就去弄豬草拌點我們吃剩的野菜根喂它們。
我看著洞壁上映著的、跳躍的火光小嫻已經生起了小火堆燒水），心裡盤算開了。離九月一號開學，滿打滿算也就二十來天。學費、書本費，雖然爸媽寄了二百，但那是我們過冬的底氣，不能全動了。賣肉的錢又被奶奶訛去一些，得趕緊再想辦法。
夏天是山裡最慷慨的時候。雨水多，草木瘋長，那些藏在深山裡的寶貝也多了起來。草藥正是茂盛的時候，菌子、蘑菇一場雨後就冒頭，還有滿山的野菜，吃不完可以曬乾存起來。深山林子裡的木耳，一場透雨過後，能摘不少，那可是好東西，曬乾了能賣上好價錢。
“小九，”我喝了一口熱水，對正在喂豬的小九說，“明天開始，我們早點進山。帶著大黃和大黑，它們鼻子靈，能幫我們找好東西。”
“要得！”小九一聽進山，來了精神。他喜歡在山裡跑，尤其是帶著兩隻越來越通人性的狼。
接下來的日子，我們就像上了發條的陀螺，天不亮就起床。我帶著小九，背上背簍，拿著小鋤頭，大黃和大黑在前麵開路。夏天的深山，是另一個世界。露水很重，打濕了褲腿，涼颼颼的。但林子裡空氣清新，鳥叫蟲鳴，讓人暫時忘了那些煩心事。
大黃和大黑果然沒白養。它們似乎能聽懂我們的話，或者是從我們的動作裡明白了要找什麼。看到某種熟悉的草藥，它們會停下來，用鼻子嗅嗅，然後回頭看我們。小九認識幾種常見的草藥，像柴胡、半夏、車前草，我都跟著外婆挖過。看到菌子，尤其是那種顏色不鮮豔的、能吃的青頭菌、茅草菌，我們就小心地采下來，儘量不破壞菌絲。
木耳更好找。那些倒在林子裡、開始腐爛的枯木上，特彆是青岡木上，一場雨過後，就會長出肥厚朵大的黑木耳。我們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或者木片把它們撬下來，放進背簍裡，不敢用鐵器，怕沾了鐵鏽氣。
進山也有危險。要防著蛇，夏天蛇多，我們都拿著棍子邊走邊打草。還要小心各種蚊蟲叮咬，特彆是那種小小的“墨蚊”，咬人又癢又腫。但比起在家裡看人臉色、受窩囊氣，我寧願在山裡受累。在這裡，流多少汗，就有多少收獲，實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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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傍晚，我們背著滿滿的收獲回到鷹嘴崖。小嫻和小芳就守在洞口等我們。看著背簍裡的草藥、菌子、木耳，小嫻會高興地接過去，和小芳一起幫忙清理、攤開晾曬。洞口的平地上，很快就擺滿了各種山貨。空氣中彌漫著草藥的清苦味和菌子的土腥氣，但這味道，讓我們安心。
那四隻狼崽和三頭豬，也成了我們生活的一部分。狼崽們越來越聽話，尤其是大黃和大黑，進山時簡直就是我們的守護神，有它們在，心裡踏實很多。灰姑娘和花姑娘守著家，有小嫻指揮，生人根本彆想靠近洞口。那三頭豬，雖然能吃，但也長得快，看著它們一天天肥壯起來，就像看到了過年時的肉油。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白天鑽山找貨，晚上整理晾曬。我們的“倉庫”漸漸充實起來。曬乾的草藥捆紮好，木耳和菌子用大袋子裝著。雖然累，但看著這些堆積起來的東西，就像看到了我們和小嫻的學費，看到了冬天碗裡的油星，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山影還是那麼重，壓在天邊。但我們已經學會了怎麼跟這座山打交道，從它石頭縫裡、爛木頭上，摳出我們的吃食，我們的活路。奶奶邱桂英那副嘴臉，王老六那種無賴，雖然想起還是像吃了蒼蠅一樣惡心，但已經不能像以前那樣，輕易就把我們打倒了。
我們得像石頭縫裡的草，再大的石頭壓著，也得想辦法伸出頭，見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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