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頓酸菜魚吃得人心裡暖烘烘的,肚子也撐得滾圓。飯桌上,大人們還在喝酒聊天,說著一年來的辛苦和見聞,笑聲一陣高過一陣。我們小孩子早就吃飽了,在桌子底下鑽來鑽去,或者擠在大人身邊,聽他們講山外麵那些稀奇古怪的事。
太陽漸漸西斜,陽光透過窗戶,在地上拉出長長的影子。爸爸看了看天色,站起身來說:“媽,後爸,哥,嫂子們,時候不早了,我們得往回走了。鷹嘴崖那邊路不好走,天黑了更麻煩。”
這話一出,剛才還熱熱鬨鬨的屋子,一下子安靜了不少。外婆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她拉著媽媽的手,攥得緊緊的:“這就走啊?不能再住一宿?秀秀你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
媽媽的眼圈又紅了,反握住外婆的手:“媽,不了,得回去。我們明兒還得拾掇屋子,準備過年的事呢。再說,小九小嫻也離不了那地方。”她沒明說,但我們都知道,她是怕奶奶那邊又找麻煩,不回去守著山洞不放心。
後外公磕了磕煙袋鍋子,點點頭:“山路是不好走,早點回也好。過年時候再過來熱鬨熱鬨。”
舅舅姨娘們也都圍過來,這個往媽媽手裡塞一包炸好的酥肉,那個往爸爸口袋裡揣兩包煙,七嘴八舌地叮囑著:“路上慢點!”“過年一定再來啊!”“看好娃兒們!”以前他們以為外婆會帶著我一直住後外公家裡,他們曾經三天兩頭來鬨,那個時候外婆不得已帶著我回陰陽田老家,受儘了二舅舅和幺舅舅的臉色和罵聲,現在再看看這些姨姨們舅舅們完全兩幅麵孔,
我們幾個孩子也被表哥表姐們圍著。小長英跑到我身邊,悄悄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東西,塞進我手裡。我低頭一看,是一個用紅色毛線編成的、小小的蝴蝶結發夾,雖然簡單,但很精巧。
“平萍姐,這個給你,”小長英小聲說,眼睛亮晶晶的,“我自己編的,你彆嫌醜。”
我心裡一熱,趕緊把發夾握緊:“不醜不醜,好看得很!謝謝你,長英!”我也摸了摸自己紮頭發的紅皮筋,有點不好意思,我沒什麼能送給她的。
大人們開始往外走,我們也跟著出了門。外婆堅持要送我們到鎮口,舅舅姨娘們,還有一群大大小小的表哥表姐表弟表妹,也都跟著出來了。浩浩蕩蕩的一群人,走在鎮子的街道上。
夕陽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外婆一直緊緊挨著媽媽走,娘倆的手就沒鬆開過。外婆不停地念叨著:“回去把火燒旺點暖和一點,媽媽一定告訴外婆我們住山洞的事……給娃兒們多吃點好的,正長身體……有啥事,記得給媽說啊……”
媽媽一個勁兒地點頭,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強忍著沒掉下來:“嗯,媽,我知道,您放心……”
爸爸和舅舅們走在後麵,說著男人之間的告彆話。小九被一個表哥扛在肩膀上,興奮地東張西望。小嫻被一個表姐牽著,一步三回頭地看著身後熱鬨的鎮子。
我和小長英並肩走著,都沒怎麼說話。鎮子不大,很快就到了出口。那裡有一條新修的水泥路,通向山裡,也就是我們回去的方向。而鎮子裡,已經亮起了星星點點的燈火。
大家就在鎮口停了下來。告彆的話說了一遍又一遍。外婆終於忍不住,一把抱住媽媽,眼淚掉了下來:“我的秀啊……在外頭好好的……常回來看看媽……”
媽媽也終於哭出了聲,抱著外婆不放手:“媽……您保重身體……我們一有空就回來看您……”媽媽以前恨死外婆,恨外婆丟下她們自己改嫁,現在見麵卻難分難舍,
舅舅姨娘們也圍著爸媽,說著保重的話。小長英拉了拉我的手,眼睛也紅紅的:“平萍姐,你們下次來,我再帶你去看吹糖人的老爺爺!”
我用力點頭:“嗯!說定了!”
終於,爸爸拎緊了手裡的東西,深吸一口氣,對大家說:“行了,送到這兒吧!都回吧,天快黑了!”
我們一家五口,轉身踏上了那條回山的路。走了幾步,我忍不住回頭望。鎮口那群親人還站在那裡,用力地朝我們揮手。外婆被姨娘攙著,還在抹眼淚。暮色中,他們的身影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
直到拐過一個彎,再也看不見鎮子了,我才轉回頭。路上一下子安靜下來,隻剩下我們一家人的腳步聲和風吹過路邊枯草的沙沙聲。熱鬨和溫暖,好像一下子被留在了身後那個亮著燈火的小鎮裡。
媽媽還在悄悄地抹眼淚。爸爸沉默地走在最前麵,腳步沉重。小九從小表哥肩膀上下來,牽著小嫻的手,倆人也蔫蔫的,不像來時那麼興奮了。
我摸了摸口袋裡那個小小的紅發夾,心裡酸酸澀澀的。外婆家的團圓飯真好吃,白金爐真暖和,小長英和表哥表姐們一起玩真開心……可是,我們終究要回到那個高高的、冷清清的鷹嘴崖上去。那裡有我們不得不守護的山洞,有等著我們喂食的狼崽和野豬,還有不知道會不會突然出現的、奶奶那邊的麻煩。
山風迎麵吹來,帶著刺骨的寒意。我裹緊了新棉襖,加快了腳步。明天就是除夕了,這個年,終究還是要在我們那個石頭洞裡過。雖然有點失落,但看著走在前麵的爸媽,看著身邊的小九小嫻,我心裡又踏實了些。不管怎麼說,我們一家人是在一起的。團圓,有時候不隻是在熱熱鬨鬨的大家裡,更是在我們這樣緊緊擠在一起的小家裡。
路燈亮了起來,把我們一家人的影子,長長地投在回家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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