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三十，除夕。
天還沒大亮，山洞裡就忙活開了。媽媽是第一個起來的，輕手輕腳地往火塘裡添了新柴，把昨晚埋著的炭火撥旺。紅彤彤的火苗躥起來，很快就把山洞烤得暖烘烘的，驅散了石壁上滲出的那股子寒氣。
我和小九小嫻也睡不著了，一骨碌鋪上爬起來。小嫻揉著眼睛，吸了吸鼻子：“姐，好香啊！”可不是嘛，空氣裡飄著一股肉香味兒，是媽媽昨晚就放在陶罐裡用小火煨著的野豬肉，這會兒正“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氣。
爸爸也起來了，走到洞口，掀開擋風的草簾子往外看了看。天邊剛泛起一點魚肚白，灰蒙蒙的，但是個晴天。“好天兒！”爸爸搓搓手，回頭對我們笑了笑，“今年準是個好年景！”
我們三個娃互相看了一眼，都從對方眼睛裡看到了壓不住的興奮。過年啦！爸媽都在身邊的年！這是我們盼了多久的日子啊！
趕緊穿好新棉襖，蹬上新棉鞋。我對著小鏡子把那個紅發夾又正了正。小九把新運動服的拉鏈一直拉到頂，神氣活現的。小嫻穿著鵝黃色的小棉襖，像個年畫娃娃。我們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忍不住傻笑起來。雖然住在山洞裡，可這身新行頭，這暖和的火塘，還有爹媽都在身邊的踏實感，讓我們覺得，這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年了！
媽媽開始張羅年夜飯。她把熏得乾硬的野豬肉從梁上取下來，用熱水泡軟，切成厚片，和蘿卜乾一起放進大陶罐裡燉。又把昨天趕集買來的新鮮五花肉切成塊，準備紅燒。那條大草魚，刮鱗去內臟，媽媽打算一半做成酸菜魚，給我們解饞，另一半用鹽醃上，留著年後吃。
爸爸帶著小九去洞外收拾。他把早就寫好的紅紙對聯拿出來，用自己熬的漿糊，仔仔細細地貼在洞口兩側的石壁上。雖然洞口凹凸不平，對聯貼得有點歪歪扭扭，但那鮮紅的顏色，一下子就把灰突突的山洞襯得有了生氣。爸爸還剪了個大大的“福”字，倒著貼在洞門中央的草簾子上。小九踮著腳在旁邊看，搶著要貼。
“福到啦！福到啦！”小九一邊貼一邊喊，小臉興奮得通紅。
小嫻也沒閒著，幫著媽媽洗菜、剝蒜。我負責把山洞裡裡外外再打掃一遍，把乾草鋪重新鋪平整，把石桌石凳擦乾淨。灰姑娘和花姑娘跟在我腳邊轉悠，時不時用鼻子蹭蹭我。大黃和大黑趴在洞口，懶洋洋地曬著剛剛升起的太陽，尾巴偶爾掃一下地麵，看著我們忙活。
豬圈裡，那三頭逃過一劫的野豬大概也感受到了過年的氣氛，不像平時那樣餓得直叫喚，而是舒服地躺在乾草上，曬著從石縫裡透進來的陽光，偶爾滿足地哼唧兩聲。
整個上午，山洞裡都彌漫著一種忙碌又喜慶的氣氛。柴火燃燒的劈啪聲，菜刀剁在案板上的“咚咚”聲，陶罐裡燉肉的“咕嘟”聲，還有我們偶爾的說笑聲，交織在一起，像一首熱鬨的年節交響曲。
中午飯隨便吃了點，留著肚子等晚上的大餐。下午，媽媽開始和麵，準備包餃子。爸爸帶著我們三個，用紅紙做了幾個簡單的燈籠，裡麵放上小蠟燭，掛在洞壁的凸起處。雖然簡陋，但點亮之後，昏黃溫暖的光暈灑下來，山洞裡頓時就有了濃濃的年味兒。
天擦黑的時候，年夜飯終於準備好了！石桌上擺得滿滿當當：中間是一大盆油光紅亮的紅燒肉，旁邊是香氣撲鼻的酸菜魚，還有燉得爛乎乎的野豬肉蘿卜乾，清炒的野菜，金黃的炒雞蛋，以及一大盤白白胖胖的餃子！雖然比不上外婆家那麼豐盛，更沒有奶奶家可能有的雞鴨，但每一樣都是我們自己的勞動成果，都是我們愛吃的東西。
我們一家五口圍坐在石桌旁，四隻狼崽安靜地趴在火塘邊，豎著耳朵聽著外麵的動靜，也像是在守歲。豬圈裡的野豬也吃飽了，發出滿足的呼嚕聲。
爸爸給每人倒了一點點他帶回來的米酒，連小九小嫻也分到小半杯。他端起碗，看著我們，眼圈有點紅，但臉上帶著笑：“來，咱一家人，好不容易團圓了！今年，咱在山洞裡過這個年，委屈你們了……”
“不委屈！”我趕緊打斷爸爸的話，端起碗，“爸，媽，有你們在，哪兒都是家！這年過得挺好！”
“對！挺好！”小九和小嫻也大聲說，小臉被火光映得紅撲撲的。
媽媽抹了抹眼角，笑了：“好，好，不委屈！咱一家人在一起，比啥都強！”
碗碰在一起，發出清脆的響聲。我們喝著甜甜的米酒，吃著香噴噴的年夜飯，心裡像火塘一樣暖和。
吃著吃著，爸爸放下筷子，看著我們，語氣變得認真起來：“平萍，小九，小嫻，爸跟你們說個事。”
我們都抬起頭，看著爸爸。
“今年，爸和媽商量好了，”爸爸的聲音很堅定，“開春化了凍，咱就動工，在寨子裡，把新房子蓋起來！不能再讓你們住這山洞了！”
我心裡猛地一跳！蓋新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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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也點點頭，拉著小嫻的手：“對，咱家不能老讓人看不起。有個自己的窩，你們上學、過日子，也方便。爸和媽在外麵再拚一年，把錢攢夠，說啥也得把房子立起來！”
“真的嗎？爸！媽！”小九激動得差點跳起來，“咱們要有自己的新房子了？”
“真的！”爸爸用力點頭，“爸保證！明年過年，咱一定在新房子裡過！亮堂的平房，結實的院牆！誰也不敢再小瞧咱們！”
我看著爸媽堅定的眼神，心裡像打翻了五味瓶，有高興，有期盼，也有點酸澀。高興的是，我們終於要有真正的家了；期盼的是，亮堂平房的日子；酸澀的是，爸媽還要出去辛苦打工……
“爸，媽，”我吸了吸鼻子，“你們彆太累著。我們在家會好好的。等房子蓋好了，咱們就再也不分開了！”
“對！不分開了！”小九和小嫻也使勁點頭。
這頓年夜飯，我們吃了很久很久。外麵的天色完全黑透了，偶爾能聽到遠處寨子裡傳來的零星鞭炮聲。但我們山洞裡，溫暖如春。火塘裡的火旺旺地燒著，燈籠散發著昏黃的光，一家人圍坐在一起，說著話，吃著菜，心裡那份團圓和踏實，是任何山珍海味都比不了的。
雖然我們是留守兒童，雖然我們住過最破的山洞，吃過最多的苦，但這一刻，有爹媽在身邊，有熱乎的飯菜，有對未來的盼頭，我們覺得，這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知足常樂。這個在山洞裡度過的、簡單卻溫暖的團圓年，我們會記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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