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天剛蒙蒙亮，山洞外頭還靜悄悄的。按照我們貴州的老規矩，初一不能掃地，不能說不吉利的話，得高高興興地出門去“踩新”，討個一年的好彩頭。
我睡得正香，就聽見媽媽輕輕拍著我們：“平萍，小九，小嫻，快醒醒，天亮了，起來咯！”
我迷迷糊糊睜開眼，火塘裡的火已經生起來了，映得洞裡暖融融的。爸爸正在洞口收拾東西，媽媽臉上帶著笑，不像平時催我們起床那樣著急。
“媽，這麼早乾啥呀？”小九揉著眼睛嘟囔。
“快起來，穿新衣裳！”媽媽把我們的新棉襖棉褲拿過來，“今天初一，帶你仨出去玩！”
“出去玩？”我一骨碌坐起來，困勁兒全沒了。小嫻也眨巴著大眼睛，好奇地看著媽媽。
“對，出去玩！”爸爸轉過身，臉上也是難得的輕鬆笑容，“進城去！去縣城玩一天！”
“去縣城？！”我們三個幾乎同時叫出聲來，眼睛瞪得溜圓。縣城！那可是我們隻在課本上聽說過、遠遠望見過樓房影子的地方！寨子裡好多大人都沒去過呢！
“真的嗎？爸！媽！去縣城？”小九興奮得直接從草鋪上蹦了起來，
“真的！快穿衣服，吃了早飯就走！趕早班車！”媽媽笑著催促。
我們仨手忙腳亂地套上新衣服，心裡像揣了隻小兔子，怦怦直跳。去縣城！這可是天大的好事！我對著小鏡子，仔細地把紅發夾彆好，又把馬尾辮重新紮了一遍。小九把運動服拉鏈拉得唰唰響，小嫻也把自己收拾得利利索索的。
早飯很簡單，就是熱了熱昨晚剩下的餃子和菜。但我們吃得特彆香，心裡全是盼頭。媽媽還特意叮囑：“今天初一，出門記得說好聽話，見人要笑，不能吵嘴，記住了啊？”
“記住了！”我們齊聲答應。
吃完飯，爸爸檢查了一下洞門，用用藤蔓堵嚴實了。媽媽把剩下的肉和菜放好，又給狼崽和野豬添足了食水。
“大黃，大黑，灰姑娘，花姑娘，”我蹲下身，摸摸它們的腦袋，“你們在家好好看門，我們去縣城，給你們帶好吃的回來！”它們好像聽懂了，搖著尾巴，用鼻子蹭我的手。
一切收拾妥當，我們一家五口就出發了。走出山洞，清冷的空氣撲麵而來，但太陽已經升起來了，金燦燦的陽光照在山坡上，讓人心裡亮堂堂的。寨子裡，已經有早起的人家放了“開門炮”，劈裡啪啦的響聲在山穀裡回蕩。
我們沿著新修的瀝青路往鎮上走。路上碰到寨鄰，大家都穿著新衣服，臉上帶著笑，互相道著“新年好”。“學冬，秀秀，帶娃兒去哪點玩啊？”有人問。
“去鎮上趕車，進城玩玩！”爸爸樂嗬嗬地回答。
“哎喲，好福氣哦！娃兒們高興咯！”
聽著大人們的寒暄，看著路上來來往往、都是走親訪友或者出門遊玩的人，感覺整個寨子都籠罩在一種輕鬆喜慶的氣氛裡。初一，真是不一樣的日子。
走到鎮上的汽車站，那裡已經有不少人在等車了。大多是帶著孩子出門玩的，個個穿戴一新，孩子們興奮地跑來跑去。我們買了票，擠上了那輛看起來舊舊的、但擦得乾淨的中巴車。車裡彌漫著汽油味和人們身上的新布味兒。
這是我第一次坐汽車！車子發動起來，“轟隆隆”地響，然後慢慢開動了。我看著窗外的樹木、房屋一點點往後退，心裡又緊張又新奇。小九和小嫻也緊緊扒著車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外麵。
車子搖搖晃晃地開著，出了鎮子，駛上了更寬的公路。路兩邊的山漸漸變矮了，田地也開闊起來。後來，我遠遠地看到了幾幢高高的樓房！
“看！樓房！”小九指著窗外喊了起來。
車裡的其他孩子也跟著興奮地指指點點。越靠近縣城，樓房越多，也越來越高。還有好多我們從來沒見過的商店，招牌五顏六色的。街上的人真多啊！自行車、摩托車、小汽車，來來往往，看得人眼花繚亂。
我們在縣城中心的一個站下了車。一下車，我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寬闊的馬路，高高的樓房，商店裡傳出熱鬨的好聽新年音樂，媽媽說這個新年歌是卓依婷唱的，媽媽說卓依婷是一位很漂亮的歌星，說她們在浙江小賣部經常去看電視，最喜歡聽就是卓依婷的歌了，我聽著那甜美的歌聲，好喜歡，街上的人們摩肩接踵，個個臉上都帶著過年的喜氣。空氣裡混雜著各種香味——烤紅薯的、炸油條的、還有路邊小吃攤傳來的辣香味。
“哇！”我們三個孩子張大了嘴巴，簡直不知道眼睛該往哪裡看才好。這可比我們寨子裡趕集熱鬨一百倍，不，一千倍！
爸爸拉著小九和小嫻的手，媽媽緊緊牽著我的手，生怕我們被人流衝散。“跟緊點，彆亂跑！”爸爸叮囑道。
我們先在街上慢慢走著，看什麼都新鮮。路過一個賣氣球的小攤，五彩斑斕的氣球飄在空中，好看極了。媽媽給我們一人買了一個，我選了個粉色的，小九要了藍色的，小嫻拿了個黃色的。我們牽著氣球，高興得走路都一蹦一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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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爸爸帶我們去了縣城裡唯一的公園。公園不大，但有假山，有小亭子，還有一個小小的池塘。很多大人小孩都在裡麵玩。我們找了個石凳坐下，吃著媽媽從家裡帶來的煮雞蛋和炸酥肉，看著池塘裡遊來遊去的紅鯉魚。
“平萍，你看那樓多高！”小九指著公園外麵一幢六層高的樓房說。
“以後咱家蓋新房，不用蓋這麼高，亮亮堂堂的就行。”爸爸笑著說。
“嗯！”我用力點頭，心裡想象著我們將來的新家，有玻璃窗戶，有水泥地，再也不用住山洞了。
中午，爸爸破天荒地帶我們下了一次館子！是一家小小的麵館，裡麵坐滿了人。我們每人要了一碗牛肉米粉。熱騰騰的米粉端上來，上麵鋪著幾大片薄薄的牛肉，撒著蔥花，香得讓人流口水。這是我吃過的最香的一碗米粉！我們連湯都喝得乾乾淨淨。
吃完飯，我們又去逛了百貨大樓。裡麵東西真多啊！漂亮的衣服，各式各樣的文具，還有我們從來沒見過的玩具。媽媽給妹妹小嫻買了一個會眨眼睛的洋娃娃，給小九買了一個綠色的鐵皮文具盒，給我買了一條粉色的新紗巾。雖然沒買什麼大件，但我們已經開心得不得了了。
太陽偏西的時候，我們才依依不舍地往車站走。回去的車上，我們三個都累了，靠在一起睡著了。我手裡還緊緊攥著那個粉氣球和嶄新的紗巾。
等回到鷹嘴崖山下時，天已經擦黑了。爬上山坡，看到我們那個黑黢黢的山洞洞口，心裡忽然有點落差。縣城裡的熱鬨和光亮，好像一場夢。
但是，當大黃大黑它們興奮地衝出來迎接我們，當看到火塘裡重新燃起的溫暖火光，當一家人又圍坐在石桌旁，分享著今天在縣城的見聞時，那種踏實和溫暖的感覺又回來了。
“今天玩得高興不？”媽媽問。
“高興！”我們異口同聲地回答，聲音響亮。
雖然縣城很好，很熱鬨，但我知道，有爹媽和弟弟妹妹在的地方，才是我們真正的家。這個年初一，我們走出了大山，看到了外麵的世界，也更懂得了家的珍貴。爸爸說的新房子，就像縣城裡那盞盞亮著的燈，在我們心裡，點亮了一個更亮堂的盼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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