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一大早，天剛蒙蒙亮，我還蜷在草鋪上睡得迷迷糊糊的。山洞裡靜悄悄的，隻有火塘裡炭火偶爾“劈啪”一聲輕響，還有身邊小九小嫻均勻的呼吸聲。爸媽大概也還在睡著。
就在這朦朦朧朧的時候，一陣隱隱約約、卻又異常清晰的聲音，順著山風，飄飄忽忽地鑽進了我的耳朵裡。
是音樂聲！唱歌的聲音！
那調子，又歡快又喜慶，叮叮咚咚的，像山澗水敲在石頭上。還有個甜甜的女聲在唱，歌詞聽不太真切，但那旋律……我猛地一下睜開了眼睛，睡意全跑了！
這歌聲……好熟悉！這不就是昨天在縣城大街上聽到的那個歌嗎？那個媽媽說是很漂亮的歌星卓依婷唱的新年歌！
我“謔”地坐起身，豎起耳朵仔細聽。歌聲是從山下寨子方向飄過來的，不算太響，但在清晨這寂靜的山穀裡，顯得格外清楚。好像……好像是從寨子心萍家那個方向傳過來的？
心萍是慧萍姑的四妹，跟我差不多大，以前上學的時候我們還經常一起走路。她家條件在寨子裡算好的，她哥好像賭博贏錢特彆厲害，那台彩色電視機還有唱歌音響都是贏回來的，還有冰箱。
我輕手輕腳地爬到洞口，撥開擋風的草簾子，探出頭去。外麵天色灰藍，山坳裡的寨子還籠罩在一片薄薄的晨霧中，隻有零星幾戶人家亮起了昏黃的燈火。而那歡快的歌聲，就像一根看不見的絲線，頑強地穿透霧氣，纏繞在山崖上。
這下聽得更清楚了：
“每條大街小巷，每個人的嘴裡，見麵第一句話，就是恭喜恭喜……恭喜恭喜恭喜你呀……”
真的是那首歌！一字不差！昨天在縣城，這歌聲是和汽車喇叭聲、人群喧鬨聲、商店音樂聲混在一起的，雖然好聽，但有點亂哄哄的。可現在，在這安靜的山穀裡，這歌聲顯得那麼清脆，那麼響亮，像一顆顆亮晶晶的糖豆，蹦蹦跳跳地敲在我的心坎上。
我趴在冰涼的石頭後麵，一動不動，貪婪地聽著。心裡又是驚奇，又是羨慕。寨子裡……寨子裡也有人放這首歌了？是用那種的“大音響”放的嗎？昨天媽媽在縣城說，浙江那邊好多人家都有那種小盒子，能放歌，還能聽戲文。
這歌聲，好像有一種魔力。聽著它，昨天在縣城看到的那些高樓、汽車、五顏六色的招牌，還有麵館裡牛肉粉的香味，百貨大樓裡明亮的燈光……一下子又全都在我腦子裡活了過來。那是一個多麼熱鬨、多麼亮堂的世界啊！跟我們這黑黢黢、靜悄悄的山洞，完全是兩個地方。
“姐……你乾啥呢？”小嫻被我的動靜弄醒了，揉著眼睛坐起來，小聲問。
“噓——”我示意她彆出聲，“你聽！”
小嫻也湊到洞口，側著耳朵聽。很快，她的眼睛也亮了起來：“呀！是昨天那個好聽的歌！”
這時，小九和爸媽也陸續醒了。
“啥聲音啊？大早上的……”小九嘟囔著。
媽媽坐起來，仔細聽了聽，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咦？這不是卓依婷那首《恭喜恭喜》嗎？寨子裡誰家也放起這個歌了？”
爸爸也走到洞口，聽著那歌聲，若有所思地說：“看來寨子裡也有變化了。這歌都傳進來了。”
我們一家五口，就這麼靜靜地趴在洞口，聽著山下飄來的歌聲。那歡快的旋律在山穀裡回蕩，好像給這原本沉寂的清晨，塗上了一層鮮亮的顏色。
聽著聽著，我心裡那股從昨天回來後就隱隱存在的落差感，好像被這歌聲衝淡了一些。縣城裡的熱鬨和光亮，並不是一個完全遙遠的夢。你看，這代表外麵世界的歌聲，不是已經傳到我們山寨裡來了嗎？雖然我們還在山洞裡，但山下的寨子，好像已經有一隻腳，踏進了那個我們昨天看到的、熱鬨的世界裡。
歌聲還在繼續放著，反反複複都是那幾句“恭喜恭喜”。我甚至能想象出，心萍家現在可能是什麼樣子：一家人圍坐在堂屋裡，聽著音響看著電視放歌，桌上擺著糖果瓜子，穿著新衣服，臉上帶著笑……那該是多舒服的日子啊！
“真好聽……”小嫻倚在我身邊，喃喃地說。
“嗯，真好聽。”我點點頭。看著遠處寨子裡漸漸多起來的燈火，聽著這熟悉的歌聲，我心裡對爸爸說的那個“新房子”的盼頭，更具體、更強烈了。等我們家也蓋起亮堂的瓦房，是不是也能買一個那樣的音響也能在過年的時候，放這麼好聽的歌？
太陽慢慢升起來了，金色的光芒驅散了山間的薄霧，也照亮了我們山洞的洞口。山下的歌聲還在斷斷續續地飄來，雖然距離很遠，卻像一道橋，連起了我們這鷹嘴崖上的寂靜，和山外那個正在變得越來越熱鬨的世界。
新的一天開始了。這個年，好像因為這一陣從山下飄來的歌聲，有了點不一樣的味道。那是一種……帶著希望和向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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