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那天的熱鬨勁兒,像山澗裡的水汽,太陽一出來,很快就散了。寨子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鑼鼓聲、歡笑聲都消失了,隻剩下雞鳴狗吠和山裡慣有的風聲鳥叫。
我們仨的生活,也回到了原來的軌道上。天不亮起床,啃兩口冷餅子當早飯,然後背著書包,走上那條越來越熟悉的山路去上學。放學後,趕緊回來砍柴、喂豬、做飯,收拾我們那個藏在深山裡的新家。日子一天天過去,像山澗水一樣,平靜地流淌著。
我十三歲了,已經是六年級最後一個學期。小學馬上就要畢業,心裡既盼著,又有點慌。盼著能考上鎮裡的初中,走出這大山看看;慌的是,初中花費更大,離家更遠,我們仨該怎麼辦?這些念頭,像小蟲子一樣,時不時在心裡鑽一下。
可還沒等我想明白這些煩心事,一件更大的、讓人害怕的事情,就像山裡的瘴氣一樣,悄無聲息地彌漫開來,把整個寨子、整個學校都籠罩在一種說不出的恐慌裡。
那是一種病,叫“非典”。
最開始,隻是聽寨子裡從外麵打工回來的人,在飯桌上閒聊時提起。說廣東那邊鬨一種怪病,咳嗽、發燒,治不好,死得快。大家聽了,也就當個閒話,沒太往心裡去。山高皇帝遠,總覺得那些事離我們很遠很遠。
可沒過多久,這“閒話”就變了味。消息像長了腳的風,越傳越凶,越傳越嚇人。說這病傳染得厲害,打個噴嚏就能傳上;說得了這病就沒救,醫院都治不好;說死了人不能好好安葬,得挖深坑埋,還要撒石灰……傳得神乎其神,有鼻子有眼,聽得人心裡發毛。
學校裡,氣氛最先不對頭。老師們臉上的笑容少了,眉頭總是皺著。有一天早上,我們剛到學校,就看見校長和幾個老師,正抬著大桶,用石灰水在灑教室和操場,那股嗆鼻子的味道,老遠就能聞到。
冉老師來上課的時候,臉上戴著一個厚厚的、白得刺眼的口罩,把大半張臉都遮住了,隻露出一雙顯得格外嚴肅的眼睛。他說話的聲音悶悶的,不像平時那麼清亮。
“同學們,”他站在講台上,目光掃過我們每一個人,“最近有一種叫‘非典型肺炎’的傳染病,很嚴重。大家一定要注意衛生,勤洗手,不要對著人咳嗽、打噴嚏。感覺不舒服,發燒、咳嗽,要馬上告訴老師,告訴家裡大人,千萬不能瞞著!”
他說話的時候,教室裡靜悄悄的,連最調皮的同學都不敢出聲。大家都被老師那嚴肅的樣子和“傳染病”“很嚴重”這些字眼嚇住了。我偷偷看了看周圍的同學,他們臉上都帶著一種我以前沒見過的緊張和害怕。
下課的時候,大家也不像以前那樣追跑打鬨了,聚在一起,小聲地議論著。
“你聽說了嗎?隔壁寨子有個人從外麵回來,發燒了,被拉去隔離了!”
“真的假的?那可不得了!”
“我娘說,得了這病,肺就爛了,喘不上氣,活活憋死!”
“死了還要埋深點,不然晦氣……”
這些竊竊私語,像冷風一樣,鑽進耳朵裡,讓人脊梁骨發涼。我看著同學們那惶恐的眼神,心裡也害怕起來。這病,聽起來比山裡的野豬、老熊還要可怕!野豬老熊看得見,躲得開;可這病,看不見摸不著,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沾上了。
放學回家的路上,寨子裡的氣氛也變了。平時聚在村口大樹下閒聊的老人少了,家家戶戶門關得比平時早。偶爾碰到寨鄰,也都是匆匆打個招呼,不敢多說話。空氣裡好像都飄著一股緊張的味道。
回到山洞,我心裡還是七上八下的。看著小九和小嫻無憂無慮地跑去喂豬、逗狼崽,我心裡更擔憂了。他們還這麼小,萬一……我不敢往下想。
晚上,我們圍在火塘邊吃飯。火光跳躍著,映著我們三個小小的身影。洞外是漆黑的山林,安靜得有點嚇人。
“姐,”小九扒著飯,突然抬起頭問,“那個‘非典’,真的那麼嚇人嗎?會死嗎?”
小嫻也停下筷子,睜著大眼睛看著我。
我心裡一緊,不知道該怎麼說。說實話,怕嚇著他們;不說實話,又怕他們不懂事,不注意。
“是一種病,”我儘量讓自己的聲音平靜點,“就跟感冒發燒差不多,但是厲害點。隻要我們講衛生,多洗手,不去人多的地方,就沒事。”
“哦,”小九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那我們天天在山裡,應該沒事吧?”
“嗯,沒事。”我用力點點頭,像是在安慰他們,也像是在安慰自己,“我們這地方偏,空氣好,肯定沒事。”
話雖這麼說,但心裡的那點恐懼,卻像石頭一樣,沉甸甸地壓著。晚上躺在鋪上,聽著洞外的風聲,我怎麼也睡不著。腦子裡翻來覆去的,都是“傳染”“死人”“埋深點”這些可怕的詞。
這看不見摸不著的“非典”,比奶奶他們的明搶暗奪更讓人害怕。它不像具體的壞人,你可以拿著刀去對抗。它就像一張無形的大網,不知道會從哪裡罩下來,讓人無處可逃。
日子,就在這種越來越濃的恐慌中,一天天過去。上學,放學,乾活。隻是每個人的臉上,都多了一層陰影。寨子裡安靜了許多,連狗叫聲都少了。山還是那座山,路還是那條路,但走在上麵,總覺得腳步沉重,心裡發慌。
六年級最後一個學期,本該是忙著準備畢業考試的時候,可現在,大家心裡想的,似乎不再是考試,而是怎麼能躲開那場不知道藏在哪裡的“瘟疫”。
這深山裡的生活,好不容易有了一點平靜,又被這突如其來的“非典”,攪得人心惶惶。前麵的路,好像又變得迷霧重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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