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那句“儘快把事辦了”,像一塊冰冷的石頭,重重砸在我們仨心上。山洞裡死一般寂靜,我們靠著門板,半天都沒人說話。小九和小嫻臉色慘白,緊緊挨著我,身子還在微微發抖。洞外空蕩蕩的平台,好像還回蕩著五姑淒厲的哭嚎、奶奶惡毒的咒罵和爺爺冷酷的決定。
強行嫁女。為了遮醜,為了那層薄得像紙、一捅就破的“臉皮”,他們就要把被打得半死不活的五姑,像處理一件破爛家什一樣,急匆匆地塞給邱家。不管五姑願不願意,不管她身上的傷,更不管她以後在邱家是死是活。這種冷酷和荒唐,讓我心裡一陣陣發寒。這個家,真的爛透了,從裡到外,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腐臭。
接下來的兩天,寨子裡出奇地“熱鬨”起來。那種熱鬨,不是喜慶,而是一種壓抑的、帶著窺探和竊竊私語的躁動。邱家那邊果然“準備”得飛快,聽說就簡單收拾了一間偏房,扯了塊紅布就算新房。爺爺和大伯他們進進出出,臉上沒什麼喜色,隻有一種儘快處理掉麻煩的急躁。奶奶更是陰沉著臉,見誰罵誰,好像全世界都欠她的。
關於五姑婚禮的消息,像長了翅膀的蒼蠅,在寨子裡悄無聲息地傳開了。沒人明著說,但那種心照不宣的詭異氣氛,比大聲議論更讓人難受。大家都知道了,唐家那個出了醜的姑娘,要匆匆嫁到上半寨子邱家去了。日子就定在——明天。
明天,也是小盾鄉中小學開學的日子。
我心裡那點因為開學而產生的忐忑,早被這幾天的爛事衝得一乾二淨,隻剩下一個無比清晰的念頭:走!必須走!立刻!馬上!帶著弟弟妹妹,永遠離開這個鬼地方!
“姐,我們……真要去參加五姑的……婚禮嗎?”小嫻怯生生地問我,眼睛裡滿是恐懼。她大概想起了五姑渾身是血的樣子。
“不去!”我斬釘截鐵地說,心裡沒有一絲猶豫,“那種惡心的地方,多待一分鐘都嫌臟!”
小九也用力點頭:“對!不去!看見他們就煩!”
可是,樹欲靜而風不止。我們想躲清靜,有人卻偏不讓你安寧。
婚禮前一天下午,我們正在洞裡做最後的收拾,把不多的家當打包,準備天不亮就偷偷溜走,直接去鄉裡報名上學。突然,山下又傳來了腳步聲,這次是一個人,腳步沉重,直接朝著我們山洞來了。
“平萍!小九小嫻!開門!”是大伯唐學生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家長式的命令口吻。
我的心一沉。他來乾什麼?肯定沒好事!
我們互相看了一眼,都沒動。大黃大黑警惕地低吼起來。
“聽見沒有?開門!”大伯不耐煩地拍打著門板,震得樹枝簌簌直落,“明天你們五姑出嫁,這麼大的事,你們三個娃躲在山洞裡像什麼話?趕緊收拾收拾,跟我下山!一家人,再怎麼鬨,麵子上總得過得去!”
一家人?麵子?我聽著這話,惡心得直想吐!他們把五姑往死裡打的時候,想過是一家人嗎?現在為了那點可笑的“麵子”,又來逼我們去參加這場荒唐的婚禮?
我猛地拉開門,冷冷地看著門外站著的大伯。他穿著件半新的藍布褂子,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有一種完成任務的敷衍。
“大伯,我們不去。”我直接說,聲音不大,但很堅決。
大伯愣了一下,顯然沒料到我會這麼直接地頂撞他。他皺起眉頭:“為啥不去?娃兒家家的,一點規矩都不懂!你五姑出嫁,你們當侄女侄子的不去送送,像話嗎?讓寨子裡的人怎麼看我們老唐家?”
“怎麼看?”我看著他,心裡憋著的火氣“噌”地冒了上來,“他們愛怎麼看怎麼看!五姑是怎麼‘出嫁’的,寨子裡誰不知道?被打個半死,像抬死狗一樣抬去邱家!這叫出嫁?這叫賣人!這種婚禮,誰愛去誰去!我們不去!嫌臟!”
“你!”大伯被我的話噎得臉一陣紅一陣白,指著我,氣得嘴唇哆嗦,“反了你了!唐平萍!你怎麼說話的?這是你一個娃該說的話嗎?大人做事,有大人的道理!輪得到你來說三道四?”
“大人的道理?就是把自家姑娘往火坑裡推的道理?”我毫不退讓地瞪著他,“大伯,你們要臉,你們自己去掙!彆拉上我們!我們不去!明天天不亮,我們就去小盾鄉上學了!以後,寨子裡的事,跟我們沒關係!”
“上學?”大伯又是一愣,上下打量著我們,“去小盾鄉?你們三個都去?誰答應的?哪來的錢?”
“不用誰答應!也不用誰的錢!”我挺直腰板,“我們自己能行!小九和小嫻,也轉去鄉裡的小學讀!大平小學,我們不去了!”
大伯張了張嘴,像看怪物一樣看著我們,半天沒說出話。他可能沒想到,我們三個沒爹沒媽的孩子,竟然敢自己做這麼大的主,而且說得這麼決絕。他愣了好一會兒,才煩躁地揮揮手:“行行行!你們翅膀硬了,我管不了!愛去不去!反正話我帶到了,去不去隨你們!以後彆說大伯沒叫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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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他像躲瘟疫一樣,轉身急匆匆地下山去了,好像多待一秒都會沾上晦氣。
看著大伯消失在山路上的背影,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心裡反而輕鬆了。撕破臉也好,徹底斷了也好!從此以後,我們跟這個爛透了的家,再無瓜葛!
關上門,小九和小嫻看著我,眼睛亮亮的,帶著點崇拜,又有點不安:“姐,我們真去鄉裡上學啊?那邊……人生地不熟的……”
“怕什麼?”我拍拍他們的肩膀,語氣堅定,“再陌生,也比待在這個吃人的地方強!鄉裡小學挨著初中,我放學就能去看你們。咱們靠自己,一定能行!”
第二天,天還黑漆漆的,我們就起來了。穿上洗得發白但乾淨整齊的新衣服新鞋子,背上裝著乾糧和簡單行李的背簍。我把山洞仔細檢查了一遍,這個我們住了這麼久、擋風避雨也充滿恐懼委屈的地方,今天就要徹底離開了。心裡沒有不舍,隻有一種掙脫牢籠的輕快。
我們悄悄推開洞口的遮擋,像三隻決心逃離的小獸,融進了黎明前的黑暗中。下山的小路很安靜,寨子還在沉睡。但當我們走到寨子口附近時,卻聽到唐家老屋那邊傳來一陣壓抑的喧鬨聲。吹吹打打的嗩呐聲有氣無力,夾雜著幾聲零星的鞭炮響,不像喜慶,倒像送葬。隱約還能聽到奶奶尖利的催促聲和五姑微弱的、像小貓一樣的哭泣聲。
接親的隊伍,已經來了。那頂寒酸的接親隊伍,來接走五姑破碎的人生。
我們停下腳步,遠遠地望著那片被昏暗燈火籠罩的混亂角落。沒有同情,沒有悲傷,隻有一種徹骨的冰涼和慶幸。慶幸我們逃出來了。
“走吧。”我拉緊弟弟妹妹的手,轉過身,不再回頭,踏上了通往寨子外、通往小盾鄉的那條關興公路。
天邊,泛起了一絲魚肚白。前方的路,還很長,很陌生,但至少,是通往光明的。我們三個小小的身影,背著行囊,一步一步,堅定地走向那個未知的、但充滿希望的新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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