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寨子口那條凍住的小溪,表麵看著不動了,可底下那點水,還在悄沒聲地往前挪。一轉眼,學期就過去了一大半,山裡的風像刀子,刮在臉上生疼。天短了,黑得早,我們每天天不亮就得頂著寒風出門,天擦黑透了才能摸著夜路回山洞,兩頭不見太陽。腳上的解放鞋不頂事兒,凍得腳趾頭跟貓咬似的,隻好在裡麵多塞點乾草。手上也長了凍瘡,又紅又腫,握筆寫字都費勁。
寨子那邊,好像徹底沒了動靜。奶奶邱桂英,自打我們去了鄉裡讀書,就再沒露過麵。偶爾下山路過老唐家附近,也是繞著走,生怕撞見。聽寨子裡偶爾碰見的老人嘀咕,說奶奶的老毛病犯了,入冬就起不來炕,整天在屋裡咳得上氣不接下氣,罵人都沒力氣大聲了。幺叔唐小龍被栓在身邊伺候,端茶送水,熬藥擦身,臉上沒了以前遊手好閒的勁兒,看著蔫頭耷腦的。爺爺唐成淩還是老樣子,沉默寡言,該下地下地,該放牛放牛,好像家裡天塌下來也跟他沒關係。隻有小芳,那個可憐的小不點,成了奶奶的出氣筒和免費小勞力。聽說天天被使喚得團團轉,洗全家人的臟衣服,冬天的水冰得刺骨,小手凍得跟胡蘿卜似的,動作稍慢點,躺在炕上的奶奶還能摸到東西砸過去,罵她是“賠錢貨”、“掃把星”。一想到小芳那雙驚恐的眼睛,我心裡就跟壓了塊冰疙瘩似的,又冷又堵。
關於五姑唐小姝的消息,也斷斷續續像冷風一樣吹進耳朵裡,沒一件好的。都說她嫁到上半寨子邱家後,日子難過得很。婆婆嫌她“不乾淨”,是唐家硬塞過來的“破爛貨”,整天指桑罵槐,什麼臟活累活都扔給她乾。男人邱忠忠,聽說也是個沒主見的軟蛋,護不住她,有時喝了酒還動手。五姑在婆家抬不起頭,想回娘家訴苦,可奶奶那邊自身難保,估計也沒好臉色給她。有人說看見她一個人躲在山坳裡哭,眼睛腫得像桃,人也瘦脫了相,呆呆地坐著,一坐就是半天。聽著這些,我心裡像打翻了五味瓶,說不清是解恨還是可憐。她當初出賣我們,是活該,可被逼到這份上,又覺得她像個被隨手丟棄的破口袋,結局太慘了點。這都是命嗎?還是那個爛透了的家,把每個人都往絕路上逼?
學校這邊,臨近期末,氣氛更緊張了。羅老師的臉板得像塊凍硬的石板,天天敲打著我們:“期末考!是關鍵!關係到下學期分班!誰要是掉以輕心,假期就彆想過安生!等著回來收拾鋪蓋卷去慢班吧!”作業堆成了山,模擬考一場接一場,考得人頭暈眼花。我和小燕燕互相打氣,晚上在山洞裡點著蠟燭熬夜複習,手凍僵了就往袖子裡嗬口熱氣,腳冷了就在地上跺跺。小九小嫻也懂事,自己趴在草鋪上寫字,冷得鼻涕直流也不吭聲。
班裡倒是相對平靜。冉小星還是穩坐前三名,像個學習機器,兩耳不聞窗外事。龍麗可能因為天冷,或者成績一直上不去,也懶得再搞小動作,隻是看人的眼神更冷了。李小雲依舊安靜,圍著她看的男生好像也因為天冷少了一些。隻是有一次,我無意中看見她偷偷把半個冷掉的窩頭塞給班裡另一個從更遠寨子來、家裡特彆困難的苗族小姑娘,自己餓著肚子喝水。那一刻,我心裡動了一下,覺得這個安靜得像個影子的女孩,心裡或許比很多人都軟和。
最讓人頭疼的是英語。李萍老師教得是好,又漂亮又耐心,可那些彎彎繞繞的字母和發音,對我來說比上山砍柴還難。每次聽寫,滿紙的紅叉叉,看得我直想哭。小燕燕比我還差,一上英語課就愁眉苦臉。倒是冉小星,英語出奇的好,發音有模有樣。有一次下課,他路過我們座位,看見我和小燕燕對著英語課本抓耳撓腮,居然破天荒地停了一下,指著書上一個句子,用很輕的聲音說:“這個……一般現在時,主語第三人稱單數,動詞要加s。”說完,也不看我們反應,快步走了。我和小燕燕都愣住了,互相看了一眼。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他居然會主動跟我們說話?雖然還是那副冷冰冰的腔調,但……好像也沒那麼討厭了。
天氣越來越冷,山洞裡更是跟冰窖一樣。我們存的乾柴不多了,晚上不敢燒太久,隻能早早擠在一起睡覺,靠互相的體溫取暖。帶來的乾糧也凍得硬邦邦,咬一口牙都快崩掉了,隻能就著熱水慢慢啃。大黃它們倒是皮毛厚實,擠在我們腳邊,像個暖爐。看著洞外黑漆漆的、刮著白毛風的夜,我心裡有時候也會慌,怕冬天太難熬,怕柴火不夠燒,怕弟弟妹妹凍病。
但一想到學校,心裡那點暖乎氣又回來了。隻有在那裡,我們才能暫時忘記寨子的冰冷和殘酷,才能靠著書本裡的知識,給自己掙一點點未來的熱氣。期末考,就像一道坎,邁過去,就能安心過個年,下學期還能留在快班。邁不過去,就可能被打回原形,甚至更糟。
“姐,期末考試……我能考好嗎?”小嫻縮在我懷裡,小聲問,聲音帶著點鼻音,不知道是冷的還是怕的。
“能!肯定能!”我摟緊她,語氣斬釘截鐵,像是在給她打氣,也像是在給自己鼓勁,“咱們好好複習,肯定不比彆人差!等考完了,姐想辦法弄點好吃的,咱們也過個年!”
對,過年!爸媽年底說不定就回來了!這個念頭像黑夜裡的一星火苗,雖然微弱,卻支撐著我們熬過一個個寒冷的日夜。不管寨子裡如何冰封雪凍,不管前路還有多少艱難,我們姐弟仨,得抱成團,把書讀下去,把日子熬過去!這個冬天再冷,也總有過去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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