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寨子口那條溪水，看著不緊不慢，可一低頭一抬頭的工夫，就嘩啦啦淌出去老遠。期末考試的緊張勁兒，像夏天午後的悶雷，轟隆隆響了一陣，把人震得心慌意亂，可雨點還沒砸下來幾滴，天就“哢嚓”一下放晴了——考試，就這麼稀裡糊塗地考完了！
卷子一交，筆一扔，教室裡頓時像炸了鍋的麻雀窩！“嗷嗷”的怪叫聲、拍桌子聲、把書本扔得滿天飛的歡呼聲，差點把房頂給掀了！憋了整整一個學期的野性，在這一刻徹底釋放！管他考得好賴，先痛快了再說！
老師們也理解，站在講台上，看著底下這群“瘋猴子”，臉上是哭笑不得的表情，揮揮手：“行了行了！放假了！都給我消停點！路上注意安全！暑假作業彆忘了寫！”
“忘——不——了——！”拖長了調子的回答，帶著明顯的敷衍和迫不及待。
書包裡的課本、練習冊，像燙手的山芋，被以最快的速度塞進去，拉鏈一拉，往肩上一甩！衝出教室門的那一刻，感覺渾身骨頭縫都鬆快了！陽光刺眼，蟬鳴聒噪，但此刻聽來，都成了自由的號角！
放暑假啦！
我和小九小嫻隨著人流湧出校門。寨子裡其他年級的學生娃，也像出了籠的小雞，撲棱著翅膀，嘰嘰喳喳地往家跑。路上碰到熟人，打招呼都變成了：
“考完啦？”
“解放啦！”
“暑假打算乾啥？”
那興奮勁兒，能傳染！連我們仨，也被感染了，腳步輕快，臉上帶著笑。暫時把考試的焦慮、成績的擔憂，都拋到了腦後。天大地大，放假最大！
回到我們亮堂堂的新房子，把沉甸甸的書包往牆角一扔，感覺整個家都空闊了不少。小九第一時間衝過去打開電視，看情深深雨蒙蒙，看得津津有味。小嫻則跑到菜園裡，看她種的那幾棵西紅柿結出的小青果。我站在院子中間，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看著坡下綠油油的玉米地，聽著遠處寨子裡傳來的狗吠雞鳴，心裡有種說不出的輕鬆和……一點點空落落。
熱鬨突然散去，習慣了的節奏猛然打斷，反而有點不適應了。
輕鬆是暫時的。暑假對我們來說，從來就不是躺平享福的代名詞。它更像是一張更具體、更勞累的“課程表”，隻不過上課地點從教室換到了山上、地裡、灶台邊。
放假第二天，天剛蒙蒙亮，生物鐘就把我叫醒了。沒有刺耳的起床鈴，但長久以來養成的習慣，比鈴還準。我爬起來，推醒還在流口水的小九和小嫻。
“起來了！放假了也不能睡懶覺！活計多著呢！”我一邊穿衣服一邊喊。
小九揉著惺忪的睡眼，嘟囔著：“姐……才放假第一天……讓睡個懶覺嘛……”
“睡啥睡？露水一乾，豬草就老了！快起！”我毫不留情。
洗漱完，煮了一鍋麵條，匆匆吃完早飯。太陽還沒完全爬上山頭，空氣裡帶著清晨的涼意和草木的清香。我背上那個比我半個人還大的竹背簍，小九拿上鐮刀，小嫻拎著小籃子，鎖好門，出發——打豬草去！
暑假的第一項正式“功課”，就是保證家裡那兩頭半大的豬和幾隻雞鴨的口糧。每天雷打不動，要打回滿滿一大背簍鮮嫩的豬草。
我們熟門熟路地走到寨子後山的坡地上。這裡的田埂邊、水溝旁，長滿了各種豬愛吃的野菜：葉片肥厚的灰灰菜、杆子脆嫩的苦麻菜、開著小白花的薺菜、還有鵝兒腸、馬齒莧……露珠在草葉上滾動，晶瑩剔透。我們彎著腰，手腳麻利地挑著最嫩的尖兒割。鐮刀“唰唰”作響，青草的汁液沾在手上，散發出好聞的腥甜氣。
小九力氣大，專挑杆子粗壯的割；小嫻眼尖，能找到藏在草叢裡最肥嫩的薺菜；我則負責把割下來的草歸攏整齊，一層層碼進背簍裡，壓實。一邊乾活，一邊還能聽見山林裡鳥雀清脆的鳴叫，偶爾有野兔子從草叢裡“嗖”地竄過去。
“姐，你看！那邊好多鵝兒腸！又肥又嫩！”小嫻興奮地指著一片潮濕的窪地。
“快去割！小心點，彆滑倒了！”我叮囑道。
小九則跟發現新大陸似的：“這兒有片馬齒莧！豬吃了肯定肯長膘！”
我們像三隻忙碌的小螞蟻，在綠色的山坡上移動。汗水很快浸濕了後背，額頭上的劉海黏在皮膚上，癢癢的。但看著背簍裡的草越來越滿，心裡是實實在在的成就感。這可是我們親手為這個家掙來的“糧食”！
太陽漸漸升高，熱氣蒸騰上來。背簍也差不多裝滿了，沉甸甸的。我們歇口氣，坐在田埂上，拿出水壺喝水。看著山下寨子裡嫋嫋升起的炊煙，看著我們家新房白色的牆壁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姐，下個學期……你就初二了。”小九突然說，用樹枝在地上劃拉著。
“嗯。”我點點頭，心裡算著，“虛歲都十六了。”
時間過得真快啊！感覺昨天還在山洞裡點著煤油燈啃冷饃，今天就已經住進了亮堂的新房，馬上要成為初二的學生了。個子躥高了，力氣變大了，懂得事情也越來越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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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二功課更難了吧？”小嫻有點擔心地問。
“怕啥？好好學，肯定能跟上！給自己鼓勁，“等爸媽年底回來，看到咱們成績好，房子也住得舒坦，肯定高興！”
想到爸媽，心裡又暖又酸。他們在外麵，肯定比我們還辛苦。
休息夠了，我們背上沉重的背簍，一步一步往家走。背帶勒在肩膀上，生疼。但腳步是踏實的。回到家，把豬草倒進豬圈旁邊的石槽裡，那兩頭餓得“嗷嗷”叫的豬立刻撲上來，大口大口地嚼著，發出滿足的“呱嗒”聲。幾隻雞也圍過來，啄食著草葉裡的蟲子。
看著它們吃得香，我們累得發酸的胳膊腿，好像也沒那麼難受了。這就是我們暑假的日常，勞累，但也充滿生機。
下午，太陽沒那麼毒了，我們還得去玉米地裡看看，有沒有長瘋了的雜草，或者被蟲子咬了的葉子。暑假才剛剛開始，漫長的、充滿汗水和收獲的兩個月，像一幅剛剛展開的、綠意盎然的畫卷，等待我們用雙手去描繪。
晚上，洗完澡，躺在床上，渾身像散了架，但心裡是滿滿的充實。窗外的星星很亮，蟲鳴聲此起彼伏。我知道，這樣的日子，還會重複很多很多天。累，是肯定的。但看著豬圈裡肥壯的豬，地裡茁壯的玉米，還有我們仨越來越結實的身體和越來越靈光的腦袋，就覺得，這一切辛苦，都值！
暑假的第一天，就在這一背簍沉甸甸的豬草和一身臭汗中，拉開了序幕。前方，還有更多的活計、更多的挑戰，也可能有更多的、像發現一窩鳥蛋那樣的小驚喜，在等著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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