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瑾吐露的情報,如同在平靜的水麵投下深水炸彈,在“磐石”前哨站內部引發了劇烈的震蕩。針對“回響山穀”的作戰計劃被立刻提上最高優先級,各項準備工作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展開。
然而,在緊張的備戰間隙,一場風暴卻在陳末的內心醞釀。李瑾那混雜著狂熱、痛苦與迷茫的眼神,以及他那套看似荒謬卻自洽的“神恩回歸”理論,如同幽靈般在他腦海中盤旋。他意識到,即將在“回響山穀”麵對的,不僅僅是怪物和惡劣的環境,更是一種根植於人心深處的、扭曲卻極具煽動力的信仰。不理解這種信仰,就無法真正理解“歸一會”,也無法在未來的對抗中占據主動。
在獲得林指揮官的首肯,並確保安全措施萬無一失後,陳末再次來到了關押李瑾的特殊隔離室。這一次,並非審訊,而更像是一場……辯論。
隔離室的環境稍作調整,慘白的追光燈被調暗,換成了柔和的壁燈,束縛帶也被解除,隻保留了能量抑製手環和腳鐐。李瑾坐在簡單的床鋪上,低著頭,雙手放在膝蓋上,手指無意識地絞在一起。比起審訊室裡的激動崩潰,他此刻顯得異常安靜,甚至有些……空洞。仿佛之前那場靈魂的撕裂,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氣和情緒。
陳末在他對麵的椅子上坐下,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觀察著他。王桐守在門外,通過單向玻璃密切關注著室內的情況。
良久,李瑾才緩緩抬起頭,眼神複雜地看向陳末,聲音乾澀:“你又來了……還想知道什麼?我知道的,已經都說了。”
“我不是來索取情報的。”陳末平靜地開口,“我是來理解。”
“理解?”李瑾的嘴角扯出一個苦澀的弧度,“理解什麼?理解我們這些‘瘋子’?”
“理解你們所相信的‘神’,”陳末的目光直視著他,沒有任何嘲諷,隻有純粹的探究,“理解‘迷霧’為何是‘恩典’,理解‘回歸’為何是終極的解脫。告訴我,在你們眼中,我們所堅守的這個世界,究竟為何如此……不堪?”
李瑾愣住了,他沒想到陳末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他預想了更多的審問、勸降,甚至是鄙夷,卻唯獨沒有預料到這種近乎學術探討般的平靜詢問。這讓他緊繃的、準備迎接衝擊的神經,莫名地鬆弛了一絲。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組織語言,又像是在回憶那些被反複灌輸的教義。當他再次開口時,語氣不再像之前那樣充滿表演性的狂熱,反而帶著一種沉靜下來的、近乎敘述史詩般的語調:
“你們看到的,是文明的廢墟,是怪物的肆虐,是秩序的崩塌……是絕望。”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隔離室的牆壁,望向了某個虛無的遠方,“但我們看到的,是舊世界的枷鎖正在碎裂,是虛偽的平靜被打破,是真實……那殘酷而偉大的真實,正在顯現。”
“你們執著於‘生存’,執著於延續這個建立在掠奪、欺騙和脆弱共識上的所謂‘文明’。但這樣的生存,有何意義?不過是重複著貪婪、爭鬥與毀滅的循環,直到最終的資源耗儘,或者自我毀滅。迷霧……終結了這個可悲的循環。”
陳末沒有打斷,隻是靜靜地聽著,【絕對推演】默默分析著他話語中蘊含的邏輯和情感內核。
“至於‘神’……”李瑾的聲音帶上了一絲縹緲,“我們並非崇拜某個具體的存在。我們崇拜的是那超越我們理解的、推動世界走向終極真實的……偉大意誌。迷霧,是祂的呼吸,是祂淨化世界的偉力。抵抗迷霧,就是抗拒真實,就是最大的愚昧與罪孽。”
“而‘回歸’……”他的眼中閃過一絲向往,“是擺脫這具注定腐朽的皮囊,擺脫個體意識的局限,融入那永恒的、無限的偉大存在之中。那不再是孤獨的生存,而是與萬物合一,與真實同在。那才是最終的安寧與解脫。”
他描述了一個摒棄物質、追求精神或者說意識)融入某個宏大本源的未來圖景。這套理論,巧妙地利用了末世中人們對現實絕望、對個體渺小的恐懼,許諾了一個看似終極的解決方案。
陳末等他說完,才緩緩開口,聲音依舊平穩,卻帶著理性的力量:
“我理解你對現實的不滿,對終極答案的渴望。但你的理論,存在幾個根本性的問題。”
“第一,你假設了一個‘偉大意誌’的存在,並將其定義為‘真實’和‘恩典’。但證據呢?除了迷霧帶來的破壞和混亂,以及你們自身被賦予的、充滿痛苦和失控風險的力量,可曾有任何確鑿的證據,表明這個‘意誌’是善意的、是值得追隨的?將無法理解、帶來毀滅的現象定義為‘神恩’,這更像是一種在巨大災難麵前,無法承受其隨機性和殘酷,從而進行的心理投射和自我安慰。”
李瑾的身體微微繃緊,想要反駁,但陳末沒有給他機會。
“第二,關於‘回歸’與‘解脫’。你向往融入宏大,擺脫個體。但‘個體意識’真的是需要擺脫的枷鎖嗎?還是說,它正是我們理解世界、創造意義、甚至……與你們所謂的‘偉大意誌’進行對話的唯一工具?放棄了思考,放棄了自我,融入一個性質未知的宏大存在,那與徹底的死亡、意識的湮滅,有何本質區彆?你追求的究竟是‘解脫’,還是……‘永恒的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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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末的話語如同手術刀,精準地剖析著“回歸”理念的核心悖論。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陳末的目光銳利起來,“你們的教義,充滿了對‘毀滅’的美化和對‘生命’的輕蔑。但生命,及其在掙紮中迸發出的智慧、勇氣、愛與創造力,本身就是這冰冷宇宙中最偉大的奇跡,是‘真實’最絢爛的體現!你們唾棄的‘舊世界文明’,或許有無數陰暗麵,但它也包含了藝術、哲學、科學、對真理的追求、對弱者的關懷——這些閃爍人性光輝的碎片!將它們與所謂的‘汙濁’一同拋棄,渴望融入虛無,這不是升華,這是……可悲的逃避,是對生命本身最徹底的背叛!”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雷霆般的力量,敲打在李瑾的心頭,也回蕩在隔離室內。
李瑾的臉色變得煞白,陳末的每一個問題,都像重錘般砸在他信仰的基石上。他試圖尋找教義中的答案來反駁,卻發現那些答案在陳末這基於生命價值和理性邏輯的質問麵前,顯得如此空洞和脆弱。尤其是最後關於“生命奇跡”與“逃避背叛”的指控,更是讓他感到一陣靈魂戰栗般的寒意。
“不……不是這樣的……”他徒勞地辯解,聲音卻越來越小,“神使……祂告訴我們……”
“神使?”陳末捕捉到這個關鍵詞,立刻追問,“‘暗瞳’祭司?還是其他更高階的存在?他們享受著你們的崇拜,引導著你們走向毀滅,但他們自己,可曾願意率先‘回歸’,放棄這‘汙濁’的個體存在?還是說,他們隻是利用你們的絕望和信仰,來實現他們自己的、不為人知的目的?”
誅心之問!
李瑾如遭雷擊,猛地抬起頭,眼中充滿了震驚和……一絲被刻意忽略的疑慮。是啊,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使、祭司,他們似乎永遠籠罩在神秘之中,從未像普通信徒那樣,表現出對“回歸”的極致渴望……他們,真的相信自己所宣揚的嗎?
信仰的高塔,從內部開始出現裂痕。
看著陷入巨大混亂和痛苦掙紮的李瑾,陳末知道,今天的“辯論”該結束了。種子已經播下,需要時間生根發芽。
他站起身,走到門口,最後留下一句話:
“李瑾,理性不是信仰的對立麵,它是防止信仰淪為瘋狂的工具。生命也並非需要舍棄的負擔,它是我們對抗虛無、尋找意義的唯一資本。”
“在你們渴望融入的‘永恒’與我們所堅守的‘短暫’之間,或許,還存在另一種可能——不是卑微的祈求融入,而是驕傲地站立,以我們的智慧和意誌,去理解規則,去駕馭變化,甚至……去與你們所謂的‘偉大意誌’,進行一場平等的對話。”
“這才是‘生’的尊嚴,也是文明……存在的意義。”
說完,他推門而出,留下李瑾獨自在隔離室內,麵對著內心席卷而來的信仰風暴,以及……一絲從未有過的、對另一種可能性的微弱悸動。
門外,王桐看著陳末,忍不住低聲道:“陳哥,跟這種被洗腦的家夥說這麼多,有用嗎?”
陳末望向走廊儘頭那扇象征著外界的小窗,窗外的迷霧依舊濃重。
“思想的陣地,如果我們不去占領,就會被敵人占領。”他輕聲說道,
“有些戰爭,發生在槍炮之前。而這場戰爭,我們輸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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