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灘老油坊的木門推開時,吱呀聲驚飛了梁上的麻雀。陽光斜斜切進來,在地上投下木格窗的影子,空氣中飄著股醇厚的豆油香,混著舊木頭的味道,像浸在時光裡的蜜。
“就是它了。”老馬指著牆角那個落滿灰塵的樟木箱,箱子鎖著,鎖孔裡塞著團曬乾的油菜花瓣。“當年的賬房先生愛乾淨,說油菜花香能‘壓油腥’,每次鎖箱子都要塞一把。”他從懷裡摸出把黃銅鑰匙,鑰匙柄上刻著朵小小的油菜花,“這是他後人給的,說鑰匙和鎖是一套,對上花瓣紋路才能開。”
鑰匙插進鎖孔,輕輕一轉,“哢嗒”一聲,鎖開了。箱子裡鋪著層藍印花布,掀開布,露出本牛皮封麵的賬冊,封麵油膩膩的,摸上去滑溜溜的,像裹了層薄蠟。“這是用熟桐油浸過的封麵,防水。”老馬用袖口擦了擦封麵,露出上麵燙金的“油坊流水賬”五個字,金粉已經磨得斑駁,卻仍能看出當年的精致。
林野翻開第一頁,突然“咦”了一聲——紙上的字是暗紅色的,像用豆油調了朱砂寫的,筆畫邊緣微微發暈,像沾了露水的花。“這字會變?”他指尖在字上輕輕一點,指尖立刻沾了點油光,“是豆油和朱砂混在一起寫的?”
“不光會變,還會‘躲貓貓’呢。”老馬笑著拿起賬冊湊近火爐,“您瞧著——”隨著溫度升高,原本清晰的“正月榨油三十斤”幾個字,邊緣突然慢慢變淡,像被水衝淡似的,最後隻剩下個模糊的影子。他又把賬冊移到窗邊陰涼處,過了一會兒,字跡竟又慢慢顯了出來,比剛才更清晰,像喝飽了水的嫩芽。
“神了!”林野忍不住驚歎,“這是怎麼做到的?”
“這裡頭摻了紫草汁。”老馬指著賬冊夾層裡掉出來的張字條,上麵用毛筆寫著配方:“豆油五錢,朱砂一錢,紫草汁半錢,調以溫酒,遇熱則散,遇涼則凝。”“紫草汁遇熱會分解,所以字會淡;涼了又會凝結,字就回來了。當年夏天記賬,賬房先生總把賬冊揣在懷裡,說‘貼身藏著,字才老實’。”
翻到三月的賬頁,林野發現一行奇怪的字:“菜籽油二十斤,付與‘木’。”這個“木”字寫得特彆大,旁邊還畫了個小小的斧頭。“這是什麼意思?”他抬頭問老馬。
老馬湊過來,突然拍了下手:“這是暗號!您看鹽賬上那個多了一點的‘收’字——‘收’字多一點,像不像‘木’字加了撇?對應這裡的‘木’,再看這斧頭,是‘柴’字的意思!”他翻到鹽賬那頁,指著“收鹽五十斤”的“收”字,“您看,這多出的一點,正好和‘木’字能拚成‘柴’!當年鹽場缺柴燒,總從油坊換劈好的柴火,這是記的換柴賬呢!”
更有意思的是七月那頁,賬上寫著“芝麻油五斤,付與‘水’”,旁邊畫了條波浪線。林野想起鹽賬上那個帶圈的“付”字,突然明白:“‘水’加圈,是‘池’字!鹽場有個大水池,用來泡鹽磚的,是不是用芝麻油換了池邊的木料?”
“對嘍!”老馬笑得眼睛眯成條縫,“當年池邊的欄杆壞了,油坊送了芝麻油,換了鹽場的木料修欄杆,兩處賬一對,正好對上!”
林野越看越入迷,翻到九月那頁時,突然停住了——這頁的字跡特彆淡,像蒙著層霧,而且很多字缺了筆畫:“‘十’寫成了‘一’,‘斤’少了撇,這是寫錯了?”
“不是錯,是‘藏’了。”老馬拿來塊冰塊,用布包著放在字上,“您等會兒——”沒過多久,淡得幾乎看不見的筆畫邊緣,慢慢滲出些暗紅色的線條,像墨在紙上暈開,最後竟補全了所有缺的筆畫!“這是摻了蜂蠟!”他指著字條上的另一個配方,“蜂蠟遇冷會凝固顯形,熱了就化進油裡,看不出來了。”
“所以夏天天熱,字就‘缺胳膊少腿’;天冷了,又會‘長’出來?”林野恍然大悟,“這哪是賬冊,是本會變戲法的書啊!”
正說著,門外傳來賣麥芽糖的吆喝聲。老馬突然想起什麼,從箱子底摸出個小陶罐,裡麵裝著些深褐色的膏體,聞著有股焦糖香。“這是當年賬房先生做的‘油酥糖’,用榨油剩下的油渣做的,說‘甜能解油膩’。”他挖了一小塊遞給林野,“嘗嘗?據說當年記賬累了,就吃一塊,腦子轉得快。”
林野放進嘴裡,糖在舌尖慢慢化開,先是甜,接著冒出點淡淡的油香,最後竟品出點芝麻的醇厚,像把整個油坊的味道都含在了嘴裡。他低頭看著賬冊上那些會躲、會藏、會變的字,突然覺得手裡的賬冊活了過來——它記得每一滴油的香,記得每一次溫度的變化,記得那些藏在筆畫裡的小心思,就像油坊裡那個早已不在的賬房先生,還在借著字跡,跟後人玩著跨越時光的遊戲。
“您看這頁背麵。”老馬指著賬冊最後一頁的空白處,那裡用針尖刻著些細小的點,密密麻麻,像星星。“這是他晚年刻的,說怕自己忘了暗號,刻下來給後人留個底。您對著陽光看——”
林野舉起賬冊對著窗戶,陽光透過紙頁,那些小點突然連成了線,彎彎曲曲的,像幅地圖。“是油坊後山的路!”他一眼認出來,“去年我去過,這彎兒處有棵老槐樹,對吧?”
老馬點頭:“對!樹下埋著他攢的一小壇芝麻油,說是留給‘能看懂賬的人’。當年他說,油坊的賬不止記在紙上,也記在心裡,記在這山山水水裡,等著有人能順著香味找過來呢。”
陽光穿過賬冊上的油痕,在地上投下片晃動的光斑,像塊融化的金子。林野把賬冊輕輕放回樟木箱,突然覺得手裡的重量沉甸甸的——這哪裡是賬冊,分明是個裝滿了溫度的時光匣子,裡麵藏著油坊的晨昏,藏著賬房先生的巧思,藏著那些用豆油、紫草、蜂蠟寫就的秘密,像顆埋在土裡的種子,隻要有人懂它,就總能發出芽來。
“走,去後山。”林野合上箱子,鑰匙柄上的油菜花蹭過掌心,“去看看那壇等了百年的芝麻油,是不是還帶著當年的香。”
老油坊的木門在身後關上,吱呀聲混著遠處的蟬鳴,像句輕輕的囑咐。林野回頭望了眼那扇窗,陽光裡仿佛還飄著賬冊上的油香,纏纏綿綿的,像在說“慢慢走,彆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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