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正幾乎是踉蹌著被管家和兒子半扶半架著進了府門。
他官袍的前襟後背早已被冷汗浸透,濕漉漉地貼在身上,當真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一般,臉色蒼白如紙,連嘴唇都失了血色。
“爹?!”齊文淵從未見過父親如此狼狽虛弱的模樣,心中一驚,連忙上前攙住他另一隻胳膊,“您這是……”
齊正大口喘著氣,胸腔劇烈起伏,仿佛剛剛從閻王殿前走了一遭。
他一把揮開管家的手,全靠齊文淵的支撐才勉強站住,聲音嘶啞乾澀,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抖:“你母親呢?!”
“在……在佛堂。”齊文淵被父親眼中那駭人的紅血絲和急迫驚住。
“都退下!任何人不得靠近佛堂半步!”齊正低吼著,幾乎是推開了齊文淵,踉踉蹌蹌地直奔後院佛堂。
“砰”的一聲,他重重推開佛堂的門。
檀香嫋嫋,慈悲的佛像低垂著眼眸,靜觀世間悲歡。
薑月華正跪坐在蒲團上,手持念珠,背影平靜得仿佛外界一切風波都與她無關。
這徹底的平靜,如同火星,瞬間點燃了齊正積壓了一路的驚懼與後怕,所有情緒轟然爆發,化作了滔天的怒火!
“我這些年……對你不好嗎?!”他幾步衝到薑月華麵前,因極度憤怒和脫力,身體還在微微發抖,聲音卻像是從齒縫裡擠出來,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怨恨,“薑月華!你是不是非要害死所有人!害得齊家滿門抄斬,你才甘心?!你才滿意?!”
薑月華緩緩抬起頭,並未看向狀若瘋魔的丈夫,而是將目光投向那尊悲憫的佛像。
她蒼白的臉上非但沒有懼意,反而緩緩勾起一抹極淡、極諷刺的笑意,像是在聽一個荒誕無比的笑話。
“對我好?”她輕聲重複著,語氣裡滿是冰涼的嘲弄,終於轉過頭,那雙曾經溫婉的眼眸此刻隻剩下死水般的沉寂和深入骨髓的恨意,
“為了你齊家的利益,逼著我點頭,讓我的親生女兒,去嫁給我的殺父仇人之子……這就是你口中的,‘對我好’?”
她仰頭看著佛像,笑聲裡帶著無儘的悲涼和一絲瘋狂。
“哈哈哈,我薑家滿門的血仇,你卻要我的女兒去仇人身邊承歡?”
“齊正,這世上沒有這樣的道理!”
齊正盯著她那雙寫滿恨意的眼睛,像是終於抓住了她的把柄,從牙縫裡擠出一聲冷笑:
“你個被仇恨衝昏頭腦的蠢貨!你真以為你那些小動作能瞞天過海?若沒有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暗中默許,你憑什麼以為你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幼窈從這齊府送出去?!”
這話如同冰水澆頭,讓薑月華滿腔的悲憤驟然一滯。
她猛地蹙眉,眼底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困惑:“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齊正向前逼近一步,儘管身體虛脫,眼神卻銳利如刀,帶著一種將她所有算計都看透的嘲弄,“我根本就沒打算真的把幼窈嫁給他林楠!從始至終,這樁婚事,就是一個局!”
薑月華瞳孔微縮,怔在當場,但僅僅一瞬,她立刻搖頭反駁,語氣斬釘截鐵:“這不可能!你騙不過我!當初永昌公主選中幼窈時,你那份溢於言表的喜悅不是假的!你在我麵前演不了那麼像!”
“那又怎麼樣?”齊正嗤笑一聲,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語氣帶著政客特有的冷酷與務實,“初始的喜悅是真的,但後來,當那些對林懷璋恨之入骨的人找上門,提出要聯手報複,狠狠羞辱他唯一的兒子時,我就改變主意了。彆說你對這件事毫不知情?”
“我怎麼會知道?!”薑月華脫口而出,臉上是真實的茫然與驚疑。
齊正眯起眼睛,仔細審視著她的表情,似乎在判斷她話語的真偽,隨即,他嘴角勾起一抹極深的諷刺:
“你不知道?你可是薑家嫡出的千金小姐!怎麼,你父親當年在江南經營多年,留下的那些忠心舊部……你這位唯一的血脈,竟然跟他們,沒有半點聯係?”
他將“薑家嫡出”和“沒有聯係”這幾個字咬得極重,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重錘,敲在薑月華的心上。
“忠心舊部?”薑月華像是聽到了世間最荒謬的笑話,聲音因激動而拔高,帶著尖銳的諷刺,“十幾年杳無音訊,連我父親下葬都無人敢來祭拜的‘忠心舊部’?!齊正,你找借口也要找個像樣的!”
她猛地反應過來,眼底的血絲如同蛛網般蔓延,死死盯住齊正:“我送走幼窈,是因為我寧願我的女兒清白地死在外麵,也絕不容她嫁入仇家,受這等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