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內,龍涎香的氣息沉凝厚重。
皇帝正批閱奏折,朱筆懸在半空,聽聞林楠的話,筆尖一滴殷紅墨汁“啪嗒”落在宣紙上,迅速泅開一片。
他緩緩抬起頭,那雙慣見風浪、深沉難測的眼裡,罕見地露出了毫不掩飾的錯愕。
“你說什麼?”皇帝放下朱筆,身體微微前傾,似乎想確認自己是否聽錯了,“你要退出武德司?”
站在下方的林楠一身輕鬆,他攤了攤手,理直氣壯得讓人牙癢:“對啊。陛下,您忘了?我當初入武德司,不就是為了抓薑奇那老賊報仇雪恨的嘛。現在好了,人贓並獲,他也伏法了,我還留在武德司乾嘛?”
皇帝直接被這番混不吝的言論給噎住了,一口氣堵在胸口,上不來下不去。
他以一種極其複雜、難以言喻的眼神,上下打量著這個的外甥,半晌,才帶著幾分不敢置信的怒氣開口:“你把朕的武德司當什麼了?街邊的茶館酒肆?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皇帝越說音調越高,帶著帝王的威壓:“還有,林楠,你小子是真傻還是裝傻?你這段時間借著查案的名頭,把滿朝文武得罪了一大半!”
“抄家鎖人,威風耍儘!要不是朕在背後替你壓著那些彈劾的奏章,光是那些唾沫星子都能把你淹死!堆積如山的折子都能把你活埋了!”
他重重一拍龍案,震得茶盞叮當響:“現在你想撂挑子走人?沒了武德司都督這層官身護著,沒了朕明麵上給你的這份權勢,你信不信,不出三天,那些恨你入骨的人就能聯手把你撕碎了,骨頭渣子都不剩!”
麵對天子的震怒,林楠卻依舊那副嬉皮笑臉的模樣,半點不怵。
“哎呀,陛下——”他拖長了調子,帶著點耍賴的腔調,“我不是還有您嘛!您是真龍天子,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有您護著我,誰敢動我?那不是打您的臉嘛!”
他見皇帝依舊沉著臉,薄唇緊抿,便大著膽子往前湊了幾步,幾乎要湊到禦案前,像尋常人家晚輩對著長輩撒嬌那般,放軟了聲音:
“舅舅,好舅舅……您就答應我吧。您不知道,那武德司的差事真的辛苦死了,天天天不亮就要起床點卯,我都累瘦了!”
他扯了扯自己依舊合身的衣袖,睜著眼睛說瞎話,“您就心疼心疼我,讓我歇歇吧。我真的起不來——”
皇帝被他這混不吝的撒嬌耍賴弄得一口氣差點沒上來,想斥責,每次闖了禍就這般作態,偏偏他這十幾年都習慣了……
“哼,”皇帝神色不自覺地緩和了些,“這個時候知道叫舅舅了?”
林楠打蛇隨棍上,臉上堆起一個極其無辜又燦爛的笑容,語不驚人死不休地道:“那……要不,叫父皇?”
皇帝神色猛地一頓,握著茶杯的手微微緊了緊,目光銳利地看向林楠。
卻見那小子眼神清澈,笑容純粹,仿佛隻是隨口開了個不合時宜的玩笑,並無他意。
看他不說話,林楠還無知無覺的覥著臉混叫:“舅舅,舅舅,父皇,陛下,舅舅,父皇——你答應我吧,答應我吧——”
皇帝盯著他看了片刻,終究是疲憊又煩躁地揮了揮手,像是趕蒼蠅一般,語氣裡帶著顯而易見的嫌棄:
“滾滾滾!看見你小子就煩!準了準了!趕緊從朕眼前消失!”
“謝舅舅!舅舅萬歲!”
林楠立刻順杆爬,眉開眼笑地行了個不倫不類的禮,轉身就走,步伐輕快得像隻逃出籠子的鳥兒,瞬間便消失在殿外明媚的光線裡。
皇帝望著他消失的方向,良久,才收回目光,看著禦案上那攤刺目的朱紅墨跡,眼神幽深,難以捉摸。
三天後,清晨。
林楠還在溫暖的被窩裡會周公,房門就“哐當”一聲被人從外麵推開。
他迷迷糊糊剛想罵人,幾個麵無表情的宮中侍衛就直接上手,連人帶被子一起薅了起來。
“乾什麼啊?乾什麼?知道小爺我是誰嗎?”林楠掙紮著,睡意全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