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公主府內,林楠跪在她麵前,那張向來張揚肆意的臉上此刻寫滿了無措和慌亂。
“娘……”他聲音發緊,“不管真相是什麼,在兒子心裡,您永遠是……”
“起來。”
永昌公主打斷了他笨拙的安慰,指尖深深掐進掌心。
她看著眼前這個自己親手養大的孩子,看著他眼中真切的惶恐和那份想要安慰她卻又不知從何說起的焦急,心頭那股邪火更是燒得她五臟六腑都在疼。
好,好個皇帝!真是她的好弟弟!
她強壓下翻騰的情緒,深吸一口氣,臉上甚至擠出一個堪稱溫和的笑容,伸手將林楠扶起來,動作依舊輕柔,如同過往日子裡的每一次。
“楠兒,”她的聲音放得極緩,生怕泄露出一絲顫抖,“彆慌,娘沒事。這事……與你無關,你永遠是娘的兒子。”
她仔細替他理了理方才匆忙間弄皺的衣襟,語氣平靜得近乎異常:“你先回去歇著,什麼都彆想,一切有娘在。”
林楠似乎還想說什麼,但在她看似平靜卻不容置疑的目光下,終究是咽了回去,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直到兒子的背影徹底消失在院門外,永昌公主臉上那強撐的平靜瞬間冰消瓦解,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怒意。
“備車!”她厲聲喝道,聲音如同淬了冰,“立刻進宮!”
侍女們被公主從未有過的疾言厲色嚇得噤若寒蟬,慌忙去準備。
馬車很快駛向宮城,永昌公主端坐車內,麵沉如水。
她自然明白皇帝的盤算——太子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其他皇子年幼,屆時三皇子一家獨大。
為了製衡朝局,皇帝需要一顆棋子。
舍不得動其他皇子,舍不得讓太子的子嗣卷入漩渦,就偏偏選中了她的兒子來填這個火坑?
想到此處,永昌公主幾乎要冷笑出聲。她早年為他周旋於後宮險境,她的駙馬更是為了替他辦事賠上了一條性命!
他們夫妻二人為這個皇帝弟弟付出得還不夠多嗎?
如今,他竟連她唯一的兒子都不放過,要將他拖進奪嫡這個吃人的戰場……
天下沒有這樣的道理!
天子也不行!
馬車在宮門前尚未停穩,永昌公主已不等內侍放好腳踏,徑直掀簾下車,鳳眸含煞,衣袂帶風,每一步都踏著壓抑不住的怒火,直衝禦書房而去——
皇帝今日若不給她一個交代,這事絕不算完!
禦書房內,香爐裡青煙嫋嫋。
皇帝看著滿麵怒容的永昌公主,將之前對林楠說過的話又緩緩道來:“皇姐,當年你誕下的孩兒確實夭折了。楠兒……是朕的骨肉。那時你因駙馬之事悲痛欲絕,朕實在不忍……”
“住口!”
永昌公主猛地打斷,胸口劇烈起伏。
那段日子她確實因駙馬的噩耗傷心欲絕,若說當初那個孩子胎裡沒養好,出生就夭折了,未必不是真的。
但是——
“既然瞞了二十年,為何偏要現在揭破?”她鳳眸銳利如刀,直刺禦座上的弟弟,“我要聽真話。”
皇帝迎著她審視的目光,輕輕歎息:“皇姐,你疼楠兒,朕何嘗不是?朕是看著他從小長大的。”
他的聲音溫和了幾分,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總覺得他不學無術也無妨,囂張跋扈也沒關係,隻要平安喜樂就好。可皇姐,你有沒有問過楠兒自己?”
“這些年在武德司,在邊關談判中,他展現出的魄力與才智,當真甘心一輩子做個碌碌無為的紈絝嗎?”
永昌公主怔在原地,皇帝的話像一記重錘,狠狠砸碎了她二十年來為兒子精心構築的溫室。
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畫麵,此刻爭先恐後地湧上心頭——
季家姑娘逃婚時,楠兒麵對陛下的詢問,對答如流,周全得讓她這個做娘的都驚訝。
那時她隻心酸兒子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長大了,卻沒深想這份周全從何而來。
後來他執意要進武德司,那雙總是帶笑的眼裡第一次燃起灼人的火焰,說要為父報仇,要掌握自己的命運。
那時她隻當是一時意氣。
就連他後來卸職入使團,在邊關立下赫赫功勳,她也隻顧著驕傲,卻沒有細想——那個在她麵前永遠長不大的孩子,何時有了這樣的魄力和擔當?
原來,不是兒子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長大了。
而是她這個做娘的,一直閉著眼,一廂情願地把他當成那個需要她護在羽翼下的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