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巍峨的城牆終於在暮色中顯現,周老大人坐在微微顛簸的馬車裡,長長舒了一口氣。
緊趕慢趕,終是趕在年關前踏上了京城的土地。
懷中那份用火漆密封的國書,此刻竟覺得有些燙人,也將他的思緒帶回了奉旨離京的那一天。
那時,得知陛下竟將林楠那個有名的紈絝塞進使團,他心頭可謂是一沉。
此子行事出了名的張揚,不拘禮法,此行關乎兩國邦交,豈容兒戲?
周老大人離京時,對林楠滿是嫌棄與擔憂,隻覺這小子彆惹出大禍便是萬幸,哪裡敢指望他能成事?
然而,正是這個他當初萬般看不上眼的年輕人,卻在邊關的談判桌上,成了最鋒利的刃。
他尤記得林楠在劃分疆域時的駭人言論。
甫一開局,這年輕人便信手在地圖上一劃,那界線竟直指北燕腹地,恨不得將邊界推到對方國都門口。
彆說北燕使臣們當場臉色鐵青、怒不可遏,就連周老大人身邊這些同僚,麵上雖不得不力挺,心裡哪個不是在暗暗叫苦,直罵這紈絝子不知天高地厚,要將所有人都拖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為臣者,竭誠為國爭取利益是本分,可身份地位也注定了,有些過於激進、可能引發不可測後果的責任,他們擔不起,也萬萬不敢擔。
可這套為官之道,本朝如此,北燕同樣也是如此。
林楠太過強硬,咬死不鬆口,北燕使臣隻能一再妥協退讓,正是因為他們同樣背負著“絕不能談崩”的枷鎖,同樣擔不起重啟戰端的罪責。
當北燕使臣在一次尤為激烈的交鋒後,麵色灰敗、雙腿發軟地被人攙扶出帳篷時。
周老大人心中複雜,他太清楚林楠為何能成了。
正因為這小子不在乎規矩,不畏懼責任,不顧慮後果,為了本朝利益,寸土必爭。
他看得明白,想得透徹,哪怕再給他十次機會,麵對同樣的局麵,他依然會選擇穩妥,選擇在底線之上尋求體麵,
他永遠不可能這樣行事。
他不僅要保全自身,更要顧及門生故舊,顧及家族前程。
可再多的理由,也掩蓋不住內心的羞愧。
他控製不住的想,以往的談判裡他到底丟失了多少可能爭取到的利益?
“大人,到宮門了。”隨從的聲音將他從思緒中拉回。
這份複雜的心情,隨著他邁入宮門的腳步,最終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
到了禦書房門口,周老大人整了整衣冠,揉出一個喜氣洋洋的表情。
他要如實稟報這次的談判成果,林楠的功績,最重要的是讚頌天子聖明。
禦書房內。
“好!好!好!”皇帝一連說了三個好字,撫摸著那份剛剛呈上的國書,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喜色,“周愛卿,這是朕今年收到的最好的年禮!”
他仔細端詳著地圖上向北推進了六百裡的新界線,越看越是滿意,隨口問道:“林楠那小子呢?這次他可立了大功,朕要好好賞他。”
侍立在一旁的內侍連忙躬身回稟:“陛下,林小侯爺方才說……說先去東宮給太子殿下請安了。”
皇帝臉上的笑意瞬間淡去,眉頭微蹙,輕輕歎了口氣:“太子……他今日身子可好些了?”
“太醫說,殿下需要好生保養。”
皇帝沉默片刻,揮了揮手,示意周老大人先退下。
方才因拓土六百裡而激蕩的喜悅,此刻已被對長子身體的憂慮衝散了幾分。
東宮,藥香繚繞。
林楠大步走進內殿,當他看清軟榻上那個披著厚裘、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的年輕男子時,腳步猛地一頓,臉上的笑意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