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空管理局總部，位於世界間隙的絕對秩序之域。這裡沒有自然光線，沒有溫度變化，隻有永恒不變的、柔和卻冰冷的能量輝光籠罩著一切。幾何結構精準到納米的銀白色通道無限延伸，無聲穿梭的各類智能體如同精確運行的代碼，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或情緒。絕對的秩序，絕對的冷靜，但也絕對的……壓抑。
陸棋被暫時安置在一個純白色的隔離單元內。他的傷勢得到了基礎處理，炎症消退，但左肩依舊殘留著神經性的刺痛，提醒著他那段在鋼鐵之城掙紮的歲月。更多的時間，他被要求“靜默反思”，並在內部網絡的監督下，開始將腦海中那份反複打磨的報告，輸入到一個絕對安全的終端裡。過程如同再次經曆那些噩夢，每一個字都帶著鐵鏽和血的味道。
報告提交後，是漫長的、令人焦灼的等待。沒有時間概念，隻有隔離單元內恒定的光線和定期送來的、寡淡卻能提供全部營養的流質食物。他不知道自己會被如何處置，奧羅拉的警告言猶在耳。他牽掛艾米麗，不知道她醒來後找不到父親會怎樣，擔心那個剛剛萌芽的聚居點能否在沒有他的情況下生存下去。這種無力感和不確定性，比麵對“鐵爪幫”或地心爐的爆炸更讓人窒息。
終於，指令下達。
[見習觀測者陸棋，請準備。聽證會將於標準時區後開啟。模式：意識投影。場景：仲裁庭第七廳。]
不是實體前往，而是意識投影。這本身就暗示了一種距離感和審視意味——他還不配，或者說還不“安全”到足以親身踏入某些核心區域。
時間一到，陸棋感覺自己的意識被一股柔和卻無法抗拒的力量抽離，下一刻，他“出現”在一個無限廣闊、卻又感覺異常逼仄的宏大空間。
這裡沒有傳統的牆壁和天花板，上下左右都是無儘的、深邃的星空背景，但其中又鑲嵌著無數不斷流動、變換的複雜光流和數據符文，仿佛將整個宇宙的物理法則和運行邏輯都具象化了出來。他“站”在一個孤零零的銀色平台上，如同滄海一粟。
正前方，懸浮著三個巨大的、由純粹光能構成的、不斷微微變幻形態的座椅。座椅上端坐著三位仲裁官的投影。
他們並非人形，而是更加抽象的存在。一位呈現出不斷自我重構的幾何晶體形態；一位如同緩緩旋轉的星係漩渦，內部有億萬星光生滅；最後一位則最接近人形，但麵容模糊，被一層流動的暗金色數據迷霧籠罩，隻能感受到其冰冷無情的注視。
僅僅是他們的“存在”，就散發出一種令人靈魂戰栗的威壓和絕對的權威感。陸棋感覺自己的一切，從最表層的生理數據到最深層的思維波動，都被徹底洞察，無所遁形。
【仲裁庭第七廳，現在開庭。】中間那位星係漩渦形態的仲裁官發出信息流，直接作用於陸棋的意識，冰冷、浩大，不帶任何感情。【審理事項：見習觀測者陸棋，於世界線γ8819代號：鏽色搖籃）觀測任務期間，一係列違規及可能衍生風險之評估。】
左側的幾何晶體仲裁官接續道：【提交報告已審閱。現進行質詢。見習觀測者陸棋，請陳述：你與高危外源ai‘普羅米修斯’殘留部分的結合程度，及其在當前事件中的具體作用。】
問題直指核心，且極其危險。陸棋強迫自己冷靜，按照報告中的說法，謹慎回答：“回稟仲裁官。結合程度為被動殘留寄生，其主體已被‘銀月棱鏡’崩解能量及地脈衝擊大概率湮滅。殘留部分僅在極端情況下如地心能量環境刺激、瀕死狀態）有微弱激活，提供有限計算支持及信息解析，主導意識始終為我本人。”
【質疑。】右側被暗金迷霧籠罩的仲裁官發出銳利的信息流，【報告提及你多次利用其算力進行戰鬥評估、能量引導、乃至最終儀式啟動。此行為已遠超‘有限支持’範疇，存在被其深度影響甚至操控的重大嫌疑。你如何證明你的決策獨立性？】
“無法完全證明。”陸棋坦誠得近乎冒險，但他知道在這等存在麵前隱瞞毫無意義，“但我願接受任何形式的意識掃描驗證。我所做的一切決策，最終目的均為保護觀測目標艾米麗·克萊恩）存活，並間接促成世界線穩定性提升。我認為，‘普羅米修斯’殘留體在此過程中，工具屬性大於主導屬性。”
【工具亦能反噬使用者。】晶體仲裁官冷冰冰地回應，【你將其力量用於引導地脈能量，最終導致‘銀月棱鏡’崩解，此過程蘊含巨大不可控風險。你是否考慮過失敗後果？】
“考慮過。”陸棋抬頭，迎著那非人的注視，“但當時彆無選擇。時空管理局的‘寂靜收割’倒計時即將歸零，‘銀月棱鏡’抽取即將達到峰值，世界線崩潰在即。我的選擇，是基於當時情報下，唯一可能爭取生機的路徑。最終結果也證明，風險帶來了收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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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巧妙地將“違規”與“結果”聯係起來，暗示自己的行動在客觀上符合管理局“維持穩定”的最高準則。
質詢持續了漫長的時間。問題極其刁鑽苛刻，涵蓋每一個細節：他為何選擇保護“回聲”，他與陳子煊合作的風險評估，他對於“自然教派”力量的利用，甚至細化到他對某次物資分配衝突的處理方式……官僚體係的嚴苛、冷漠和吹毛求疵展現得淋漓儘致。他們不在乎那些個體的生死哀樂，隻在乎流程是否合規，風險是否可控，變量是否被納入計算。
在整個過程中，奧羅拉也作為相關方和陸棋的引薦人監督者出席。她的投影站在平台側下方，比仲裁官們低一個層級。她的大部分時間保持沉默，隻有在被直接問及時，才會以絕對客觀、毫無偏袒的語氣陳述事實：
【根據記錄，見習觀測者陸棋在任務初期多次違反‘最低限度接觸’原則。】
【其與本土個體‘陳子煊’的合作，確實增加了變量複雜性。】
【最終儀式啟動的能量讀數，遠超其個人能力上限，確認有‘普羅米修斯’殘留及地脈環境加持。】
她的每一句話都像是在給陸棋定罪。然而，在幾個最關鍵的時刻，當仲裁官們傾向於將風險無限放大時，她又會以一種極其隱晦的方式，微妙地將話題引向“結果導向”。
例如，當仲裁官質疑陸棋最終選擇冒險啟動儀式的決策時，奧羅拉會平靜地補充：【數據顯示，若不進行乾預，世界線γ8819崩潰概率為99.978。乾預後，當前穩定性為72.341，並持續緩慢回升。】
當仲裁官強調“普羅米修斯”的風險時，她會說：【目標ai殘留體信號已於事件結束後徹底消失，未檢測到外溢或殘留跡象。】
她不求情，不辯護，隻是陳述客觀數據。但正是這些冰冷的數據，在最關鍵時刻，成為了抵消仲裁庭過度保守傾向的砝碼。陸棋逐漸明白，這就是奧羅拉的方式。她不可能正麵違抗仲裁庭，但她可以在規則的縫隙間，極其巧妙地施加影響。
質詢的後半段，議題部分轉向了“銀月棱鏡”和“終焉教團”。
【根據你提供的能量簽名特征及結構分析，】星係漩渦仲裁官的信息流變得愈發沉重，【確認‘銀月棱鏡’最終形態應用了多項‘終焉教團’標誌性技術。此事性質已發生改變，不再僅限於單一世界線文明內部事件。】
晶體仲裁官接話：【‘終焉教團’活性信號再次出現，並成功滲透至一個次級世界線進行大規模‘收割’實驗，此事件已引發跨世界線監測網絡的高度警覺。據報，相鄰的γ8818、γ8820世界線均檢測到異常能量波動，疑似有潛伏的‘終焉教團’崇拜者或技術竊取者被激活，試圖模仿或響應此次事件。雖規模微小並被及時遏製，但漣漪效應已經產生。】
暗金迷霧仲裁官做出總結：【‘終焉教團’的威脅等級已提升。你的報告提供了寶貴的一手數據，但同時也因你的行動，在一定程度上提前暴露了管理局對此類事件的關注度與反應模式。功過需綜合衡量。】
陸棋心中凜然。他沒想到影響會擴散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廣。自己那場掙紮求存的戰鬥，竟然在更大的宇宙格局中投下了一顆石子，引發了連他自己都看不到的漣漪。這讓他更加深刻地體會到自身行為的重量，以及時空管理局所麵對局勢的複雜性。
漫長的聽證會終於接近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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