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徒的屍體被拖到村外遠處草草掩埋,濺上的血跡用泥土粗略覆蓋。
但空氣中那股濃重的血腥氣,卻非一時半刻能夠散去。
經曆了一場突如其來的廝殺,眾人雖無重傷。
但精神體力消耗不小,原本計劃的安靜休憩已不可能。
那“兄台”的手下從行囊中取出些鹽巴和調料。
將之前烤了一半的野兔重新架上火堆,又添了些柴,讓篝火燃得更旺些。
橘紅色的火焰跳躍著,驅散著夜的寒意,也映照著一張張神色各異的臉。
經過並肩作戰,兩撥人之間那道無形的隔閡似乎薄了許多。
雖仍未混坐一處,但氣氛已不似先前那般緊繃。
“兄弟,諸位勇士,若不嫌棄,一同用些食物,壓壓驚如何?”
“兄台”主動開口邀請,語氣溫和,帶著不容拒絕的誠意。
他親自用匕首割下幾大塊烤得焦香四溢,滋滋冒油的兔肉。
用洗淨的大樹葉托著,遞向陳穩這邊。
陳穩略一沉吟,便坦然接過:
“多謝兄台盛情,那我等便卻之不恭了。”
他示意趙大眼等人也過來取食。
奔波廝殺一日,熱食的誘惑難以抵擋。
眾人圍坐在篝火旁,默默吃著兔肉。
肉質粗糙,僅以鹽巴調味。
但在此時此地,卻勝過珍饈美味。
沉默中,隻有咀嚼聲和柴火的劈啪聲。
最終還是“兄台”打破了沉默。
“兄弟如何稱呼?”
“在下陳穩!兄台貴姓?”
“免貴姓榮,榮君!”
“陳兄。”
“榮兄!”
二人相敬一杯,隨後又陷入了沉默。
不過許久,榮兄還是繼續打破沉默。
他咽下口中食物,目光投向跳動的火焰。
似是感慨,又似是試探,緩緩開口道:
“這世道……真是越來越不太平了。”
“白日裡見那豪強欺壓良善,夜裡便有匪類殺人越貨。”
“陳兄弟,你走南闖北,見多識廣,依你看。”
“這天下紛紛擾擾,民生何以凋敝至此?根源究竟在何處?”
這個問題頗為宏大,甚至有些敏感。
若是一般商旅,或許會含糊其辭。
說些“兵禍連連”、“天災不斷”的套話。
但陳穩深知。
眼前這位“榮兄”絕非尋常護衛首領,此問必有深意。
他放下手中的肉,用布巾擦了擦手。
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反問道:
“榮兄以為呢?”
“榮兄”似乎沒料到陳穩會反問。
微微一怔,隨即眼中閃過一絲激賞。
他不避諱,直言道:
“表象自然是藩鎮割據,武夫當國,相互攻伐,以至戰亂不休,生靈塗炭。”
“契丹、黨項等外虜亦趁機寇邊,劫掠無度。”
“但……”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了幾分。
“究其根本,或許是這‘綱常’二字,已然崩壞。”
陳穩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這個動作讓“榮兄”和他的手下都露出了感興趣的神色。
“榮兄所言,是結果,而非根源。”
陳穩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穿透力。
“戰亂、外虜,皆是表象。”
“綱常崩壞,亦是表象。”
“哦?願聞其詳。”
“榮兄”身體微微前傾,做出了認真傾聽的姿態。
陳穩目光掃過火堆,仿佛能從那火焰中看到焦土鎮從無到有的曆程。
看到那些流民渴望安寧的眼神,也看到劉都頭、穿山豹乃至鐵鴉軍的貪婪與殘忍。
他緩緩道:“根源在於兩個字:‘秩序’。”
“秩序?”
“不錯。”
“自上而下的秩序已然失效。”
“朝廷威令不出汴梁,乃至不出宮闈。”
“各地節度使,手握兵權錢糧,便如獨立王國。”
“視百姓為芻狗,征斂無度以養私兵,相互攻伐以擴地盤。”